十五 大久保利通之死

明治十一年五月十四日一大早，福岛县令山吉盛典在归县之前拜访大久保利通，向其汇报安积疏水（引猪苗代湖之水灌溉郡山盆地）计划。

大久保利通这几天睡得不是很好，曾向前岛密说他梦见西乡隆盛找他聊天，自己被赶得无处藏身，从悬崖上摔下来摔得脑浆迸出等等。然而这一日他的谈兴甚高，向山吉盛典大谈其三十年发展计划。他认为自明治元年至十年乃维新的创业期，当扫除旧弊，改变意识，探索道路；之后的十年乃发展期，应大兴内治整理，发展殖产兴业，全面提高国力；第三阶段当时后为者的守成期。“子虽然不肖，但欲排除万难完成此志也”。

大久保利通拉开话匣子，一说就说了两个钟头。山吉盛典提醒他：“好象您今天还要见天皇吧？”

上午八点，大久保利通由自家麴町区三年出发町裹霞关的私宅出发，前往赤坂仮皇居。在摇摇晃晃的马车上，他习惯性地打文件夹，细细地翻阅文件，构想着今天汇报的内容。

八点三十分，车过纪尾井町清水谷。路边突然闪出6条身影，直扑马车。

人们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只听两声长嘶，被砍掉蹄子的马匹跪倒了下来，马车嘎然而止。驾车的中村太郎从车上摔倒在尘土中，被人一刀砍下，登时身首异处。

人们骚动惊叫了起来：“有刺客”！

那六人确实是刺客，他们名字分别叫做岛田一郎、长连豪、杉本乙菊、胁田巧一、杉村文一和浅井寿笃。前五位是石川县人，而浅井寿笃则是岛根县人。他们共同的身份都是：士族——或者，叫做“前士族”更好些？

岛田一郎，31岁，外号“西洋犬”。原为加贺藩足轻，参加过北越战争，因功而摺升为御步并。废藩置县后，以陆军军人的身份修习法国军事学，再次摺升为中尉，因赞同的征韩论不得申张而退归故里，后为征韩、征台论摇旗呐喊，并在明治八年作为加贺的代表参加过板垣退助组织的“全国爱国社集会”，脑袋里有几个自由民权的词汇。

长连豪，23岁。西乡隆盛的粉丝。他于明治七年到西乡隆盛的私学校学习了半年时间，与桐野利秋、别府晋介交情不错。西南战争的前一年他又前往鹿儿岛住了半年，与桐野等人重温旧梦啥的。

长连豪返乡之时，神风连之乱、秋月之乱次第发生。他与岛田一郎、胁田巧一密谋在金泽市举事响应；次年西南战争爆发，他们又为四外奔走募兵。结果都是，没有结果。

毕竟造反这类事也不是人人都擅长的啊。

既然拉不部队，当不了将军，那就逞逞匹夫之勇吧。岛田一郎想。

几个人碰头一商量，决定不干则予，要干就干大的。大久保利通是天字号大坏蛋，杀他，没错！

明治十年年底到十一年四月，胁田巧一、长连豪、杉村文一、岛田一郎和杉本乙菊五人各自分头入京，寻找下手的机会。

在他们找到机会之前，他们“捡”到第六名队员：井寿笃。

井寿笃跟他们不但算不上是老乡，甚至身份也不大一样。他原是警视厅的巡查，去年还参加过西南战争，砍掉西乡隆盛有他的七万分之一功劳。

可他凯旋回京之后，没过多久就因为违反禁令下岗了。在正为明天的下锅米犯愁之际，他听到了有那么一伙子准备干一票大卖买，就这么找上门来了。

其后的一段时间便是落实武器、调查大久保利通活动规律，确定攻击地点，制定刺杀计划等等。岛田一郎甚至还托他们好友陆义犹写了份《斩奸状》，准备得手后自首时交给政府，以明心志啥的。

他的《斩奸状》上指控大保久利通的五大状罪：一、不开设国会、制定宪法，抑压民权；二、法令朝令暮改，拉帮结党，官员登用看人情不看人材；三、浪费国家金钱大兴土木，修建无意义的建筑，组织无意义的活动；四、排斥爱国志士、酿成大乱；五、不思国耻，不改正列强的不公平条约，堕落国威。

如果这是岛田一郎所能搜罗出来的所有的控诉的话，那么说明大久保利通倒还算是个好官。因为，除了腐败方面的罪名外，岛田们的其它一些指责是暂时实现不了的，比如改约；一些指责根本是就站的角度不同、处的位置不同而产生的不同看法而已，比如搞什么活动之类的。

据说在他们组织暗杀期间，大警视川路利良的耳目曾收到风声，但不知道为何竟然被高层无视了。其中是否有什么阴谋，有没有人物在背后给过什么指示，就不为外人所知了。

就这样，六人刺客组经过了大半年的策划，一击得手，将内务卿大人截了下来。

猝不及防的大久保利通在马车撞了个头昏眼花，待到清醒过来，前几天的恶梦在他脑中一掠而过。他慢腾腾地收拾着文件，心里却不住地想：“难道就这么结束了吗？还有许多事没做呢。”

刺客们冲了上来，要拉他下车。他怒喝道：“不得无礼！”

若不是干的是刀头舔血的活儿，岛田一郎们几乎都要抱腹狂笑了：“难道咱们还得很有礼貌的把您老请下车，再向您磕头赔罪，然后而给您一把刀，请求您自杀不成？”

大久保利通还是被拖下了车。刺客们一共向他刺了16刀，大部分都集中在头部，大概是想砍下他的首级吧。可是由于长时间没练技击之术，手艺生疏，没能砍下来，却把大久保利通砍得“肉飞骨裂。头颅破碎可见脑浆微动”，现场就象屠场般地恐怖。

刺杀得手，岛田一郎也不逃跑，把刀一丢，高举着《斩奸书》，“抵宫内省自首，即时就缚”。

最先听闻大久保利通被刺的西乡从道已经上朝了，“闻变走出，驱马车抵纪尾井町，点检其尸。将花毡裹遗骸，扶载车上，送至其第。”，跑得比他哥死的时候还要勤快。

七月二十七日，市ヶ谷监狱内沉沉地大门打开了。第八代目山田浅右卫门走了进来，向岛田一郎们敬了个礼：“爱国诸君，多有得罪了！诸位还有什么话说吗？”——山田浅右卫门是自十八世纪以来一直担当政府刽子手的山田家当主的自称，一二百年来已经不知道超度多少人上西天了，所以亦称为“斩首浅右卫门”或是“刽子手浅右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