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西南战争（一）

鹿儿岛的那位爷指的不是岛津久光，而是西乡隆盛。岛津久光一辈子都带刀留发，以示对维新的不满，他的好儿子，岛津忠义更是把这套行头穿到了《大日本帝国宪法》的发布仪式上去。但他老哥儿已经六十岁了，不爽归不爽，却是不会拿时日无多的老命来开玩笑的。

西乡隆盛毕竟是有身份的，下岗之后自然不会去摆地摊啥的由着城管撵。在最初一段时间里，他基本都是呆在武川自己家里，打打猎、泡泡温泉啥的。虽没有当初给政府打工时过得那么忙碌充实，倒也清闲得惬意，颇有几分退隐江湖的高人的模样。

一日江湖人，至死事方休。西乡隆盛不想再理江湖，江湖人却忘不了他。当初，江藤新平在佐贺的造反弄砸了，跑来找他。西乡隆盛没敢收留他，只请他吃了顿饭，第二天就把他送走了。江藤新平后在土 佐落网，被判处死刑。

不久，侵略台湾之议兴起，内阁决定出兵。木户孝允因反对无效，申请辞职。

西乡隆盛本人也反对出兵：“有软柿子朝鲜不捏，捏事实上是大清领土的台湾做甚？甭理那群癫佬！”

大久保利通冷笑：“你说不理就不理了吗？”

过了几天，西乡隆盛的三弟西乡从道喜逐颜开地拿着一张委任状跑了过来：“老哥，我被任命为台湾征讨军都督啦！”

西乡隆盛此时的表情就象是吞了十八个苍蝇：政府通过自个儿的弟弟来讨赞助，咱又能怎么办？一个兵都不出？那不是让弟弟白白丢掉性命吗？指挥官没有自己的基本部队，在战场上就压根没人理你。那可是有前车之鉴的！

无奈之下，西乡隆盛只得征集了800多名士兵，送到长崎，交给西乡从道。

明治七年，西乡隆盛向鹿儿岛县县令大山纲良打了份报告：“现如今，县内有大把退役的军人、下岗的官吏、丨警丨察。这些家伙思想活跃，精力旺盛，兼且冲动、大胆，动不动就喜欢讨论国家大事啥的。把他们放在社会上就这么不管也不是个办法，容易出乱子；这些也都是人材，让他们到处游荡荒废了本专业也不好。我建议，成立一个学校，把这些人都招进来，将他们再培训，给他们上上政治课，接受一下形势教育。三天不听领导言，思想就会长野草，咱们就给他们除除草嘛！”

大山纲良也没想那么多，同意了——西乡隆盛的意见，不失为解决明治六年政变后返乡的闲杂前官员们流散至社会、造成事端的好办法。且鹿儿岛的政务，还需要有影响力的西乡隆盛合作的。他要办所学校，政府都不批，日后政府工作还能得到他的配合吗？

当年六月，西乡隆盛设在旧厩迹的私学校开课。学校设有筱原国干负责的枪队专业、村田新八负责的炮队专业，村田新八还兼任了幼年学校（章典学校）的监督。

私学校在县内各乡设置分校，广招学生，后又以开垦荒地为由，由桐野利秋、永山休二、平野正介组织了一个“吉野开垦社”的组织，收容旧陆军教导团的学生。

经过两年多的发展，西乡隆盛的“私学校党”成为了鹿儿岛县内最大的势力。县内的乡、区头头的位置大多被他们所把持，县厅的中、下级官员、丨警丨察等人员也大多数是其党内中人。这些干部，加上私学校内的学生，俨然便是一支尚未武装的军队。

由此，抄书者心存疑惑：西乡隆盛日后发动叛乱，到底是早有预谋呢还是纯粹“官迫民反”呢？

想必大久保利通对西乡隆盛的动机亦有同样的疑问，明治政府就此向大山纲良发布了鹿儿岛县政改革案，要求改变鹿儿岛县这种半独立的状态。

大山纲良装傻扮愣：“改革？鹿儿岛有啥问题，有那项工作做得不到位？”——作为地方官员，他只能从自已的立场出发。私学校党人的存在，对地方并不是坏事；要是霸王硬上弓，迫反了那一堆人，自己的责任吃不了兜不走那才叫惨哩！

地方官阳奉阴违，明治政府也没有更精力去管他们，改革之事，不了了之。

《废刀令》和《金禄公债证书条例》出台，私学校党们同样愤慨万分：《征兵令》侵夺了咱们当兵的专利，《废刀令》取消了咱们带刀的荣誉，《金禄公债证书条例》打破了咱们的铁饭碗。此可忍，孰不可忍？咱们动手吧！

不知道西乡隆盛听到这些评论是什么心情，因为秩禄改正的起点废藩置县，还有《征兵令》，是他在台上的时候制定和实施的。附和他们的愤怒，等于否定自己的过去；若跟他们唱反调，自个的“校长”又怎么当得下去？

无解中，他干脆跑到日当山泡温泉去了。

待到秋月之乱、萩之乱的消息传来，他很是兴奋，提笔写信给桂久武：前原一诚等人的行动是让人振奋的……如果现在回去的话，年轻人们（指私校党们）肯定很激动，我现在还没决定怎么做，暂且就不回去了……我不动则已，要动就要做一鸣惊人、震动天下人的事……

有些粉西乡的砖家认为，西乡隆盛对国家忠心耿耿，自是不会反乱。所指的“一鸣惊人”的事，是指他一直担心的与俄罗斯的对抗。

对此种观点，抄书者的态度是：呸！

明治政府察觉到西南不稳，立即采取了两项措施：一，从明治九年年底起，将储备在鹿儿岛的武器弹药、制造军火的设备运走（一八七二年前，明治政府主力装备的施耐德步枪的弹药全部是鹿儿岛生产的）；二，令警视厅大警视川路利良以返乡为名向鹿儿岛派出了中原尚雄以下24名丨警丨察官，刺探私学校党们的动向，瓦解私学校党人们的反政府活动。

私校党人对此极为不爽：那啥，这些武器弹药和制造军火的设备用咱们还是当藩士拼的份子购买，应该用在本“藩”有事的时候，政府有什么资格搬走？中原尚雄等人早不回，晚不回，在这个时候扎堆返乡，到底想干啥？

明治十年（1877）一月二十日左右，一些私学校学生秘密聚会，准备袭击草牟田军火库。

一月二十八日，熊本镇台的山县有朋接到明治政府的紧急电报：西南士族动乱在即，马上撤走弹药！

次日，草牟田军火库内的军火和各类设备被源源不断地运上了前来接应的赤龙丸号，私学校学生在边上看得火起。

入夜，私学校学生借着夜色接近了军火库，一跃而起，夺取了军火库。然则山县有朋优先撤走了施耐德步枪的弹药和生产设备，学生们抢到的尽是些老旧的步枪和弹药，从而造成了工业起步最早的萨摩人只得使用恩菲尔德步枪与政府军对抗的局面。

一月三十日，受命调查中原尚雄等“警视厅归藩组”意图的谷口登太向私学校党干部筱原国干等人报告：“中原等人归乡的目的，是为了刺杀西乡隆盛！“

正在小根占打猎的的西乡隆盛听到他四弟西乡小兵卫报来的这两件事，叹了一口气：“难道就真的只有这条路好走了吗？实在是太糟糕了。”

二月三日，私学校党将中原尚雄等丨警丨察官和被认为与刺杀事件有关的人员共60余全部抓了起来。在经过一顿暴打之后，他们从丨警丨察官的嘴里如愿以偿地得到让他们暴走的答案：明治政府竟然要刺杀咱们心中的明灯、伟大的舵手，西乡隆盛大人！

私学校党干部和从各地赶来捍卫领袖的党徒们发出怒吼：“打倒明治政府！”

二月五日，从小占根飞驰而归的西乡隆盛在私学校本部旧厩迹召集干部与分校长200余人聚会。会上，别府晋介吼道：“还讨论个鬼呀，人家都把刀架到脖子上了！”

永山弥一郎慢条斯理地：“兵刀之衅，不易轻启，这事得从长计议。我看还是请西乡大人、桐野桑、筱原桑进京质问政府好些。”

池田四郎：“大久保利通明摆着要杀西乡大人，这一路过去，安全怎么保障？”

众人七嘴八舌地吵了一通，西乡隆盛和筱原国干却默而无言。最后桐野利秋说：“现在除出兵之外，没有任何解决办法！”

讨论到此结束。

六日，私学校本部门口挂出了块“萨摩本营”的牌字，征兵就此开始。西乡隆盛与主要干部们也确定了大体的作战计划：先行占令熊本城，以此为根据地，主力由陆路开进，直驱东京——这是一个硬碰硬的作战方案，要由南而北，而西而东地跑过大半个日本。若是能成功进占东京，西乡隆盛压根不用再向明治政府问什么罪，直接把大久保利通拉下马来砍掉脑袋，自个当老板了。

然而垌野利秋等人根本不把由“平民”为主力组成的政府军放在眼里：“区区百姓之兵”算什么，“若阻我去路，唯一蹴而驱之”。在这么亢奋的精神状态之下，出台这么个作战方案，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