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举步为艰(四)
明治四年十一月十月十二日,以岩仓具视为特命全权大使、木户孝允为副使,有大久保利通、伊藤博文、山口尚芳以下107人组成的岩仓使节团浩浩荡荡地从横滨出发,东越太平洋,向美国进发。
日本人劳师动众地搞那么大规模的使节团的目的有三个:访问条约缔结国,向其元首提交国书;改正旧幕府时代的签订的不平等条约;调查西洋文明——其实,访问缔约国、向元首提交国书,一支小规模的使团就足够了;日本的国力还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提高,依然还是个武器只能靠买,渡日只能靠债的国家,想搞什么条约改正,跟洋人们平起平坐,那纯粹是说空话。
说白了,最根本的目的还是为调查西洋文明,考察列强政体,派遣留学生,学习西洋科技。
明治维新搞到这会儿,中央集权制基本成形,政体如何构建、政府如何运作、社会事务的管理,还有大隈重信所提的“海陆警备之制、教令率育之道、审理刑罚之法,理财之方”都象一团乱麻,毫无头绪。日本人大概认为,与其摸了半天石头,还过不了河,那还不直接到外国偷个师,学个艺啥的。听说咱们那邻居家的百来年后独有的计生办都出国考察,咱们为啥出不得?一千二百多年前,咱们不是拼命的向大唐学习嘛。穷是穷了点,再穷也不能穷领导,再苦也不能苦官员嘛。
除此之外,缓解木户孝允和大久保利通的矛盾大概也是其中一个原因:与其让这两位寡头在国内打起来,不如一起出来看看别人是怎么做的,冷冷静静下来再说。
于是,一干人等便剪短头发,穿上西装,扮起文明人的样子,出国了——岩仓具视是个例外,他还是照样留着发髻、穿着和服,摇摇摆摆地登船。到了美国转悠了几圈后,他的形象特别的提神,老外专门拿着报纸上的他指指点点。他很不好意思的也剪发换装:“咱可不是没开化的野蛮人哟!”
其实,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特点,穿什么服装、留什么头发跟是否文明没啥必然联系。东亚诸国日后不约而同地把剪发易服作为革命的标志,与其说是这样才能融入现代文明社会,不如说是革命愤青们强迫人们与过去决裂,企图性彻底地消除旧时代的影响而已。每一个新政权都希望民众把前代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自己的好,不嫌自己的丑,所谓的革命者,也不例外。
话说岩仓使节团在出国前,两眼泪濛濛地跟留守政府依依不舍地道别:“亲,我这一去,少则三四个月,多则半载一年,很快就回来了。在咱们回来之前,家里有什么事千万别擅作主张,少说话少办事,保持现状,一切都要等咱们回来再说哈。”
这话就象肯德基店里一个要做作业的小孩子对围着满满一桌子食物的同伴们说:“你们可千万别偷吃,等我回来才可以开动的哈”一样。
留守政府的头头三条实美也情深款款地:“外交内治,前途之大业,其成与否,实在此举。”
西乡隆盛却脸带微笑:“一定一定,你们回来之前,咱们除了睡大觉以外,别的啥都不干就是了”。回头却狠狠地啐了一口:出国考察没咱指标,还想等咱回头听你指手划脚?哪有那么美的事儿?
使节团前脚刚迈出国门,留守政府就大张旗鼓地干了起来。
他们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前面提到过的县的整合,亦即是所谓的府县统合。从十月二十八日到十一月二十二日,留守政府连续下发了十一道公告,宣布各县的整合方法,并于十二月二十七日下达3府72县的名称编号。
第二件事是整顿丨警丨察制度、实施军制改革。明治五年(1872)二月,留守政府下令撤消了管理陆海军、军备等所有军事相关事务的兵部省,设立陆军省和海军省两驾不相隶属的马车,分以山县有朋和胜安芳为陆、海军大辅。
三月,制定《近卫条例》,御亲兵的名号废止,改为近卫兵。镇台兵的规模进一扩大,增加到了六个,分别为仙台镇台(原设在石卷的东北镇台改成)、东京镇台、名古屋镇名、大阪镇台、广岛镇台和熊本镇台(原设在小仓的镇西镇台改成)。
十一月二十八日(和历),这一时期最为重要的法令,《征兵令》颁发,并于明治六年一月十日(新历)开始实施。
从高杉晋作建立奇兵队开始,农工商开始进入历来由士族垄断的军队。由专职的家族式的军队,进化为“群众性”战争机器的源于长州,并非偶然。对兵少将寡的长州藩来说,这原本是无奈之举。每个藩的士族也就那么点人,多了养不起,少了派不上用处。若是自家是个安份听话的好孩子的话,这事还不是很麻烦;偏偏长州就天生的叛逆和反骨,专惹幕府派人围殴。为了最大限度地拼凑出一支数量庞大的军队,他们也只好向农工商三民低声下气,伸手求援了。
戊辰战争爆发后,长州的“无奈之举”却发挥了巨大作用。一批又一批从农民、町人中征发编结而成的军队为新政府军提供了充足的兵源,为胜利提供了保证。而会津诸藩,即使是打到最后关头,十三岁的娃娃兵都弄上了战争,却依然保留着士族的臭架子,也难怪最后会一败涂地了。
战争结束后,尝到了甜头的大村益次郎、山县有朋提出了“国民皆兵”的主张。明治三年,山县有朋在向西乡隆盛提出设置御亲兵的构想的同时,还建议不分士族还是庶人,从各府藩县中每万石征发5人,组成新政府军的常备军。
大村益次郎和山县有朋的主张遭到到岛津久光和前原一诚、桐野利秋的强烈反对:“呸,这样一来,中下层士族就业问题怎么办?四民身份问题怎么解决?依我看,就算是征兵,也应该采取从中下层士族中选取志愿兵。别的,都走不通。”
岛津岛光的关于四民身份的顾忌不无道理。但,自1868年之后,日本人的身份一直在潜然中发生变化。明治二年,农工商被统一改称为“平民”;明治四年,《户籍法》颁布,“贱民解放令”实施,废除了秽多、非人等称号。在此基础上,明治政府开展《壬申户籍》的调查编制工作,最后统计出当时日本的总人口为3311万人。
至此,国民身份调整暂告一段落。
然而,不过官僚把所谓的“四民平民”吹得多响,事实上,此时国民身份的调整是非常不彻底的。农工商三民统一叫平民了,但旧武士阶层的士族还在,甚至还多了个由旧公家、大名和一部神职人员组成的华族。华族、士族这些特权阶级依然由政府无条件地供养着;秽多、非人的称号是没有了,社会上却很快出现了专为他们而生的新名词:“新平民”,歧视依然。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要融化坚冰,尚需时日。
尽管存在这样和那样的毛病,《户籍法》的颁布和《壬申户籍》的编成,还是扫平了实施《征兵令》制度和操作上的障碍。
就在这个时候,《征兵令》的吹鼓手,兼陆军大辅、陆军中将、近卫都督等名头的山县有朋下台了。
他的下台并不是十分的光彩。
话说有个叫山城屋和助的原奇兵队队员,大概认为干当兵这行没啥出息,便下海转行当了商人。他借着其与山县有朋等长州藩要人的关系,混上了个政府专项采购军火供应商的名头。这位爷脑袋比较活络,除了武器生意以外,还跟法国法国人做生丝生意。
后来,由于场子铺得太大,资金周转不灵,他便向陆军省申请借款15万两。
陆军的那伙子熟人把钱借给他了:反正现在钱贬值得快,拿出去周转几个月,赚点利息也好啊。
没几天,山城屋和助哭丧着脸又来了:“大哥,生丝行情暴跌,钱没赚着,本钱都赔得干干净净。您看,是不是再借点钱给咱,让咱渡过这难关。您的大恩大德咱一定忘不了。日后咱咸鱼翻生,一定少不了您的好处!”
其实,他老兄那里还有什么心情搞什么咸鱼翻生计划啊,纯粹是想借钱跑路到法国去而已。
已经是同一条绳上的蚱蜢的官员没办法,只好继续借钱给他——哥儿也不想想,咸鱼还能翻生吗?
这事被桐野利秋们知道了,本来对萨摩藩的兵、长州藩的头(近卫兵的主力是萨摩藩的)以及“国民皆兵”不满的萨摩人哄了起来:“哟哟,连个抵押物都没有,就把钱借给人家。我看,肯定是收了不少好处吧?”
这案子还没查,就查不下去。因为明治政府的专案组还没下去,长州藩的那一档子人把账本借据啥的全部一把火给烧掉了,山城屋和助也在陆军省里面“自杀”了,弄到今天还不知道具体情况如何、里面有没有啥猫腻。
出了事情,总要有人负责的。查不出具体当事人,领导便得背黑锅。不管山县有朋有没有贪了人家银子,也只好自认倒霉。明治四年七月,他辞去陆军中将、近卫都督等所有职务,回家面壁去了。
桐野利秋大喜,心想:这回,没人再搞什么国民皆兵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