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举步为艰(三)
二卿事件的主角之一,是参加过廷臣八十八卿列参事件的爱宕通旭。他在反幕府方面的立场与维新派是完全一致,却极其憎恶那些乡下武士们把弄权柄,设置“天皇的藩屏”,把公卿们从政治中枢中切断的做法。为了把天皇从那些人的手上“拯救”出来,他与家臣比喜多源二、安木刘太郎等人罗网了古贺十郎、中村恕助等人,联络秋田、久留米和土佐藩的同道,计划占领日光,在东京放火,制造混乱,相机将天皇抢回京都。
事件的另外一个主角外山光辅此时与高田修、三宅瓦全、矢田期稳青斋、立石公久一起密谋着干同样的勾当,并通过大乐源太郎与爱宕通旭的那一伙人取得了联络——这大乐源太郎是奇兵队兵变事件的主谋,举事失败后逃至久留米藩,一直等着兴风作浪的时机,当下便与二卿一拍而合,结成了三角同盟。
不知是事有凑巧还是有什么因果联系,在他们决定举事的头两个月,广泽真臣死于一场莫明奇妙的谋杀案中。这位因大功而与木户、大久保同领永世禄1800石、兼任民部大辅和参议两要职的复古功臣,竟然身中13刀,形状恐怖地死在家中,而与在独处一室的小妾不过受了点轻伤而已。
明治天皇对广泽真臣颇为信任,因此专门下了诏书:“就算是掘地三尺,也要尽快把凶手给朕翻出来”——人家天皇肯定不会这么说大白话,那是抄书者意译的。
这件天皇亲自关照的案子查来查去,竟然不了了之,成了一桩无头公案。最大的嫌疑人,他的小妾,虽然被查出有跟他的管家共同给这位老兄编织了顶绿帽子,还挪用了家里的钱财,却被法庭认定是与案子无关,双双无罪释放。
不肯罢手的木户孝允连查了有嫌疑的小河一敏、云井龙雄等80余人,都没有结果。
这事跟爱宕通旭们应该没有什么太大关系,倒霉就倒霉在天皇的“掘地三尺”这四个字上了。新政府的办案人员掘着掘着,竟然发现了这些准备绑架天皇的胆大之徒的尾巴。顺着藤这一摸,爱宕通旭们的阴谋便大白于阳光之下。
明治四年(1871)三月七日,外山光辅落网。几天之内,久留知藩事有马赖咸、爱宕通旭等人先后被捕。熊本藩兵接收了久留米城,拘禁了所有的藩干部。在整个事件中,被逮捕和处罚的共有339人,被称为“安政以后的最大一场大狱”。
差不多在十年前,为了应付京都的混乱局面,旧幕府成立了京都守护职,组建了新选组。如今形势同样混乱,除了采取强硬的手段以外,还有别的办法吗?难道弄两高僧来,劝他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吗?别忘了,和尚这几年已经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
明治四年(1871年)一月三日,西乡隆盛揣着一份“政府改革案”,在大久保利通、池上四郎的陪同下,由海路前往东京。
他与大久保利通拜访了木户孝允,又拉上木户孝充一道先后到土佐、大坂与山内丰范、板垣退助、山县有朋。兜了一大圈,再回到东京时,御亲兵的基本构想已经成形了。
之后,西乡隆盛返回鹿儿岛。
二月十三日,征集御亲兵的命令下达。西乡隆盛领萨摩藩的步兵4大队、炮队4队5000人上京,于四月二十一日抵达东京,与土佐藩步兵2大队、炮兵2队、骑兵2小队及长州藩步兵3大队编在一起,组成御亲兵。
在御亲兵的基础上,新政府还在东京、大阪、小仓(镇西)、石卷(东北)设置了“镇台”的编制。镇台是1888年前日军中的最大编制单位,由步、骑、炮各兵种混编而成,具有独立作能力,是日后“师团”的前身。
有意思的是,急进派的木户孝允背后的长州藩迟迟舍不得“献兵”,对建立新政府直属军,以便于推进中央集权改革似乎并不是很热情;而打西乡隆盛出山之后,大久保利通也不再反对急进的废藩置县了。从这些维新派反复擅变的态度来看,抄书者总是嗅到一股不是很正常的味道:这些人之间的分歧,到底是观点之争、路线之争还是权力之争呢?
天才晓得!
六月二十五日,新政府就内阁人事安排、新官制等问题召开会议。
会议一开始火药味就很浓,西乡隆盛一方的大藏大丞安场保和率先抛出一个大隈弹劾案,跟大隈重信的支持者江藤新平、后藤象二郎拍得头破血流,场面十分紧张,几陷入无解的境地。
打大隈,不过是为了向木户党输加压力而已,萨摩一方并不想因此而造成彻底的决裂。瞧瞧火候已到,西乡隆盛赶紧把安场保和圈了回来,大久保利通则抛出早有预谋的新政府人事改革案——跑来跑去的西乡隆盛这不是还没名份吗?无论如何都得给他个帽子载载,否则不好开展工作嘛。
按大久保利通的设想,西乡隆盛应该担任参议,自己搞个大藏卿当当,几天大隈重信顶头上司的瘾。
大藏卿这位倒不打紧,按大久保利通的地位也完全有资格当。可参议原来只有一个坑,安排西乡隆盛进去,木户孝允自然不乐意:“咱也是排得上号的萝卜,凭什么只给西乡隆盛安排啊?”
眼看这事就僵着办不下去,大久保利通让步了:“矮油,多大点事啊。反正几个坑不是咱们说了算吗?多挖个孔不就拉倒了嘛!”
木户孝允:“既然几个孔是咱们说了算,那就给大隈重信再挖一个吧,他的大藏大辅可以不兼任嘛。”
西乡隆盛:“萨长肥都有人,也不指差土佐一个,干脆把坂垣退助也拉进来吧,三缺一,正合适!”
于是参议便成四个了,四强藩,每藩一个,排排坐,食果果。
经过一番勾心斗角后,其它各个位置也瓜分完毕:太政大臣是三条实美;右大臣兼外务卿是岩仓具视;大久保利通如愿以偿当上了大藏卿,大隈重信却跑去当参议了;文部卿为大木乔任;兵部大辅为山县有朋;新大藏大辅是井上馨;文部大辅是江藤新平;工部大辅是后藤象二郎;司法大辅是佐佐木高行;宫内大辅是万里小路博房,外务大辅是寺岛宗则。
大伙儿各有安排,心满意足,也懒得为废藩置县的事儿再造矛盾:同意,就这么办!
七月十四日,明治政府在皇宫先后分两批召见萨长土肥和其它在京56藩的知藩事,宣布废藩置县事:“……同志们,废藩置县是实施王政复古的第二项重大任务。大伙儿回去之后,要明确目标,分清责任,消除各种不稳定因素,扎扎实实地开展工作!”
事到如今,其它大名们已是敢怒不敢言。岛津义久却不同,他愤怒地在自己家里放了整整一晚上的烟花以示抗议:“西乡隆盛、大久保利通你两小子今天出息了,可你别忘记,你还是萨摩藩的人,是我看着你们光屁股长大的,如今还算是咱家的马仔,我不爽,我放烟花,我表示愤怒,咱的啦?你还要动我不成?”
没过多久,萨摩藩一分为二,设置鹿儿岛县和都城县,他老哥儿更愤怒了:“人家都是几个藩合并成县,萨摩藩却分成两个县,这肯定是长州的那些小兔崽子的阴谋!”
成县,萨摩藩却分成两个县,这肯定是长州的那些小兔崽子的阴谋!”
其实,他还能在老家住已经算是幸运了,废藩置县推行后,原知藩事大多数人“被”离职,并“被”搬到东京居住,中央政府向地方派出县令管理地方。
起初,日本全国共有3府302县之多,而且原各藩有飞地存在(以前将军看某藩主看得顺眼,经常从其它地方割一块给这位藩主,这就是飞地的来源)、边界零碎等问题。经过当年十月、十一月份的整合后,全国剩下3府72县(多少人得下岗再就业啊)。其后又经过数次变更,到明治二十二年(1889)年,最终稳定在3府43县的数字上(北海道除外)。
由废藩置县引起的另外一个重要问题,是藩债务地偿还问题。我们知道,到幕末,绝大部分藩都欠了一屁股的债,有剩余身家的并不多。如今你新政府把人家赶走了,债务自然就得由新政府背,这是天经地义,合理公道的事儿。
明治政府也不以为意:顶多一千几百万的事,花个三五年还清就成啦!
然而,待到人们把那些藩里的白条(藩札)、借条啥的全部统计上来,官员们吓了一大跳:7413万日元!是国库收入的整整二倍还多!如果把每年把国库收入的20%拿来还债,也要还上十几年!
好在明治政府的官员除了公卿外,其它的人都出身于擅长于赖账的萨长土肥诸藩,处理债务问题对他们来说只是小菜一碟,其手段也可想而知。上面那段话的三个感叹号,他们一个也用不上。
果然,不久后,明治政府宣布:旧幕府的债务,爱找谁去找谁去,新政府不背这黑锅;其它债务,明治元年以后发生的作为新公债处理,按4%年息计息,分25年还完(这还有点靠谱);弘化年后至明治元年之前的债务称为旧公债,无息,分50年还清(这就远了,但至少还有希望);弘化之前的,您就别指望了。
即便这样七折八折地打下来,明治政府需要还的债还有3486万日元,好在有三分之二是新、旧公债,只有1082万元是此后几年内要立即用现金支付的,总体上还应付得起。
就在大藏省的官员们为每一日元绞尽脑汁的时候,岩仓具视、木户孝允、大久保利通等人不在了。
不在了并不死了的意思,而是真的不在了,出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