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幕末缭乱（二十五）

在军事方面，从尊重现实的角度出发，各藩可暂时保留自家的军队，待到时机成熟时再由中央整合。

至于说天皇他老人家，既然是神话人神，那就还是让他活在神话中作个精神领导也就算了吧。

平心而论，德川庆喜提出的设想确实仍是以德川家族为中心的权力分配体系，从德川宗家当主一人同时管辖行政、司法、立法三权便可见其用心之良苦。

然而，如果说这只是换汤不换药，那也属太过了。这种设想其实是公议政体体制的发展，细看起来与英国的制度倒有几分相似，最终的结果是使得日本由封建制转向中央集权制。虽然德川家当主过大的权力可能引起导致独裁的结果，但当军队转为国家化而不专属某一集团以及司法权独立后，议政院可有效地约束国家元首的权力，减少独裁的可能——毕竟，最好的制度也不能完全杜绝独裁出现，各方力量的制衡及国民对契约精神的遵守，才能够保持长久的稳定啊。

何况这只是德川庆喜的设想、开出的价钱而已，朝廷、强藩们还有讨价还价的余地。如果各方从国家大局着想，本着避免发生内战的原则，在德川庆喜的设想的基础上开展谈判，和平解决并非不存在可能性。

德川庆喜的家庭梦想似乎正在实现中：朝廷虽然在名议上收回了政权，却仍不得不将行政管理、外交事务等“庶务”“委托”给德川庆喜，授予其处理紧急政务的权力，其大阪互市、兵库开港、允许外国人留居江户、新潟、与俄罗斯签订改税约书仍要幕府（按说将军还权了，幕府也就没了，这里暂且继续如此称之）出面。德川庆喜虽然没有将军的帽子，操心的事儿可一点没少。

会津、桑名、纪州等藩见此情形，纷纷嚷了起来：“又要搞大政奉还，又要德川家干这干那，这不是又要马儿跑，又不让马吃草吗？既然还要德川家干活，何必搞这种脱裤子放屁的事儿呢？我看啊，为了德川家可以名正言顺的干活，朝廷还是搞个‘大政再委任’，咱们就别折腾了，一切照旧吧！”

他们这一嚷，原来许多准备参加朝廷的政务大会的中小大名们晕了：不是说大政奉还了，没有将军了吗？这将军可不就在二条城里坐的好好的？大政再委任又是什么怎么回事？世事变幻太快，风向时东时西，围观有危险啊，咱小家小户，就甭掺合啦，回家睡觉吧。

于是，原本以为热闹非凡的“武林大会”，只有几十家大名参加，会场空得都可以养麻雀。

德川庆喜很满意：这招以退为进一出，看你们还有什么招数？

岩仓具视冷冷地哼了一声：现在轮到咱们出招喽？

十一月十三日，萨摩藩主岛津茂久（后改名为岛津忠义）带领3000千藩兵，前往京都——按说这种出风头的机会岛津久光是不会让给自己儿子的，但他似乎真的病得很厉害，也只得让儿子出来锻炼锻炼了。

岛津茂久在路过长州时拉上了毛利定广：“兄弟，同去同去。”

毛利定广精神一振：“动手了么？”

十一月二十三日，岛津茂久进京。长岛藩的部队八百余人也在毛利亲信的带领下，从海路进至兵库，由于妾身未明，暂时滞留在兵库，按兵不动，等待时机。

萨摩藩在京的头头们还与土佐藩的实力派们重申了萨土讨幕密约，相约有事时共同出兵——尽管官方的联盟已经取消了，但是土佐藩坚持武力倒幕的实力派们却忠实地将他们的秘密协定坚持了下来。

至此，倒幕派们反击的第一步完成了。

由于幕府已“大政奉还”，那一份所谓的密勅早就一文不值，成不了借口。然而，这也正好给倒幕派们一个随意调兵的机会：你既然不管事了，那么朝廷请谁上京，允许人家带多少人入京是朝廷事，跟一个过气的幕府可没干点关系。

萨摩藩兵的到来，与原来京都中的萨摩、土佐、广岛等藩的人马合成一处，加之仍在兵库虎视眈眈、随时可以快速进京的长州藩的军队，京都原来“一会桑”（由当初还是禁里御守卫总督的一桥庆喜、会津的松平容保、桑名藩的松平定敬三人组成亲幕武装力量）的优势被逆转，倒幕派们有了武力上的保障。

德川庆喜似乎有些不知所措，始终保持沉默。

倒幕派们随之展开反击的第二步：夺权。

夺权，不是夺幕府的权，而是夺朝廷中亲幕派的权。幕府此时名义上已经没有了权力，但摄政二条齐敬和中川宫朝彦亲王等朝廷的高层人物却几乎等于是幕府在朝廷中的发言人。两者保持合作的话，德川庆喜的“和平演变”计划便似是铜墙铁壁，无法打破，武装倒幕不过是乱拍胸脯的扯淡而已——这种中下层干部倒幕，上层干部佐幕的现象似是怪异，却也不难理解：对二条齐敬等人来说，自己的官最大也就这样了，要想做天皇，只能是下辈子的事，所以一动不如一静；对岩仓具视等人来说，却是一静不如一动，不把水搞混，怎么下手捉鱼哩！

十二月八日傍晚，朝廷就人事处分问题召开彻夜的会议。在岩仓具视和大久保利通等人的操纵下，朝议决定，“复三条实美、三条西季知、东久世通喜、壬申基修、四条隆謌、故锦小路赖德、泽宣嘉、毛利敬亲父子、毛利元周、毛利元蕃、毛利元纯官位，许入京。敕久我建通、岩仓具视、平种有文、富小路敬直蜇居，命皆复饰。”。

次日早上，公卿退廷后，早就准备好的萨摩、土佐、艺州、尾张等藩的人马涌向御所九门，接过了防卫。

倒幕派们随之下令，禁止二条齐敬、朝彦亲王等人进入御所。前一天刚摘掉***帽子的岩仓具视随即参内，向朝廷提交新政府人事案、王政复古大号令案和德川庆喜及幕府的处分案。

在明治天皇的亲自主持下，朝廷决定发布王政复古大号令，决定同意德川庆喜辞去将军职务的申请、废止京都守护职、京都所司代职，解散幕府，废止摄政、关白等职，新设总裁、议定、参与三职而代之。

会议还决定了新三职的人事安排：第一任的总裁由有栖川宫炽仁亲王担任，议定则包括仁和寺宫纯仁亲王、山阶宫晃亲王、中山中能、正亲町三条实爱、中御门经之、德川庆胜、松平春岳、浅野茂勋、山内容堂、岛津茂久等人，参与则有岩仓具视、大原重德等和尾张、越前、广岛、土佐、萨摩的首脑们担任。

如此一来，二条齐敬等人已被排摒于新政府决策层之外。

新鲜出炉的政府首脑们趁热打铁，当即于当日下午6时左右在小御所召开第一次三职会议。这场会议的议题只有一个：怎么处分德川庆喜？

岩仓具视、大久保利通等人对此早就预案，在中山忠能宣布开会后，他们立即抛出个提案：“德川庆喜虽然还政于朝，是不是出于忠诚还不知道。咱们建议，就让德川庆喜辞官纳地，以表其忠心吧！”

公卿和武力倒幕诸派的这一个提案，点出了日本幕未内争的所有症结所在——不管德川庆喜怎么表态、做什么动作，德川家事实上直接掌握了全日本的四分之一的资源。这样一个巨无霸的存在，任何一个竞争对手都会不寒而栗。所以，无论德川庆喜如何表达他的诚意，对未来的政局有怎么样的设想，倒幕派都是要把德川家打倒的，那怕是诉之以战争。

山内容堂刚戴上议定的帽子，心里却不是很痛快，特意喝得醉熏熏才跑来开会，还迟了到。王政复古他没意见；新政府的组成，他虽有微词，人家硬按了顶帽子过来，他也就不好发作。可，对岩仓具视们的德川家处理案，他是严重不同意的。我们不晓得是因德川家的恩遇，还是担心日本陷入内战的泥淖而不能自拔，他始终认为，德川宗家不但应该保存下来，还应该在新政府中占有一席之位，担当为主导的力量。

所以，他听着岩仓具视们口若悬河的扯淡，不禁怒气上冲，借着酒意，开起炮来：“我们今天得以组成新政府，在这里开会，最大的功劳应该是德川庆喜。若是他不主动大政奉还，诸位还不知道在那搞阴谋诡计呐！”。

“可是，有大功的人不但不能参加这个会议，咱们还在他缺席的时候商量要让他倾家荡产，连辩白的机会都不给人家，这算什么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