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幕末缭乱(二十四)
当然,任凭萨摩藩与长州藩把刀磨得多快,两藩掌事的人知道,单靠这两家人要跟幕府开仗,风险还是太大了。为了多拉几个帮手,就在四侯会议还在拍得口水横飞的时候,西乡隆盛、小松带刀等人秘密地与土佐藩的板垣退助、谷干城、毛利恭助、中冈慎太郎等人在小松带刀的家中会面,捣鼓了一个萨土讨幕密约。这是两藩的实力派人士私下签订的约定,并未得到官方的正式承认。
次日,板垣退助将此事告诉了山内容堂。山内容堂很是恼火:“不经领导同意,不向领导请示汇报,就这么私下签定条约,还把咱放眼里吗?那个谁谁谁,把后藤象二郎叫来,问问他有什么好主意。”
六月九日,后藤象二郎应召自长崎搭乘夕颜丸号前往兵库。船上,他愁眉苦脸地找到了坂本龙马:“老板找咱,必定要咱献策论。以萨摩、长州的态度,公武合体看来很难走通,计将安出呢?”
坂本龙马回答道:“这事还不好办么。首先嘛,天下政权奉还朝廷,政令宜出朝廷;其次,设上下议政局,置议员参赞万机,万机宜决公议;其三,有材之公卿、诸侯及天下之人材,备为顾问,赐以官爵,宜除以往有名无实之官;其四,与外国交际,广采公议,新立至当之规约;其五,折衷古来之律令,新撰永恒之大典;其六,海军宜扩张;其七,置亲兵,使之守卫帝都;其八,金银货物宜与外国设平均之法。只要这八条纲领,日本想不发达都难啊。”
后藤象二郎目瞪口呆地看着口若悬河的坂本龙马:这小子早就有预谋的嘛!
这便是后世所称的日后明治维新纲领的“船中八策”。
六月二十二日,萨摩藩、土佐两藩的巨头们在三本木料亭会面。在坂本龙马和中冈慎太郎的牵线下,结成两藩正式的官方联盟——萨土盟约。盟约共有七条,主要内容还是大政奉还、设置议院、修约等相关内容。
在两藩盟约的基础上,土佐藩开始实施军制改革,废除弓队,组建步枪队,通过中冈慎太郎等人购买枪支,允许町人学习射击、骑术,研究西洋兵学等等。
然而,这一场看似美满的“婚姻”却只维持了两个多月就结束了。关键的问题在于,两家的出发点完全不相同,一直都是同床异梦。
土佐藩这边,前藩主山内容堂是被那些所谓的“志士”们称为“喝醉酒时勤王,酒醒时佐幕”的家伙;后藤象二郎和坂本龙马虽然主张幕府大政奉还、王政复古,但反对以武力推翻幕府,对由此而可能引发生内战忧心忡忡。他们认为,在一定武力的威胁下,幕府并非没有让步的可能,能够通过相对和平的方式实行政治变革,避免战争,对日本来说,当是幸事。通过大打出手来解决问题,使国家陷入内战的境地,是完全不可取的。
萨摩藩这边倒是很干脆:咱家要说的就一个字,打!打得咱们要的结果为止!
双方的认识差别那么大,最后不欢而散就不奇怪了。
九月九日,后藤象二郎向西乡隆盛、小松带刀、大久保利通等人通报了山内容堂的意见:“出兵相伐没有什么用,干脆就这么算了吧,和气生财嘛!咱们搞了个大政奉还的建议,你们瞧瞧,要不要跟咱们联名报上幕府?”
萨摩藩的头头们勃然大怒:就算是没有你们,就算只得一个萨摩藩,咱也要干下去——事实上,就在土佐藩正式通知萨摩藩的前一天,萨摩藩已经通过了与长州藩、艺州藩联合出兵的计划,箭已在弦上。即便没有土佐藩的支持,他们也要硬干下去了。
九月十八日,大久保利通带着出兵方案前往山口。毛利敬亲、广封父子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听说你们跟土佐藩勾搭勾搭的,还以为你们也走和平路线了呢。”
大久保利通大笑:“拉土佐藩,不过是想多个帮手而已,他们不干,咱们照干。有咱家老板在,这事肯定不会黄的,你就一百二十个放心吧!”
大久保利通有些乐观过头,此时岛津久光还真没拿定主意。
四侯会议后,山内容堂等人等人先后归国,岛津久光却似另有期盼,一直等到八月十五才动身去大坂,九月二十一日回到鹿儿岛。
九月二十八日,他跟藩主岛津忠义联合发布了一个通知,叫停讨幕行动,三藩的战车嘎然而止。
无它,没有名份罢了。
萨长艺三藩要“革命”成功,就算拉不到其它藩的赞助,最少,也要在大名份上站得住脚跟,以尽量孤立幕府。然幕府毕竟是朝廷“大政委任”的对象,是朝廷“授权”其管理天下的,朝廷不下令征讨幕府而已方贸然行动,德川庆喜反倒可以以对朝廷无礼的由头宣布自己为朝敌,从而使自己陷入不义的境地而受到围攻,这种蠢事是万万做不得的。
箭已在弦上,弓已拉满月,眼看举事在即,岛津久光的突然变卦引起了极大的混乱。他们父子俩人与毛利敬亲、山内容堂不同,对藩的权力的控制是相当强的,没有他们的支持,西乡隆盛、大久保利通等人能决无调动藩内兵力的可能,那份朝廷讨幕的勅令还真的非要讨下来不可。
看到皱着眉头的大久保利通,岩仓具视乐了:“诏书嘛,有多难嘛,包在我身上就是了。”
十月十四日,大久保利通和长州藩士广泽真臣从正亲町三条实爱的手里分别拿到各自己的“密诏”。有意思的是,在这两份密诏上签名只有中山忠能、正亲町三条实爱和中御门经之,明治天皇连个圈圈也没打,也没有摄政二条齐敬的签名——既然是秘密的诏书,自可不能按常理来度之,天皇们的传统,也是见到那家强便倒向那家的。但是,单凭这三位老兄的签名,这份密诏,倒也不比鸡毛强到那去。
大保久利通等人拿着密勅,喜孜孜孜拿回家里当令箭去了。对他们来说,这份东西是真是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日后打赢了,自然也没人敢对他们指手划脚;打输了,这份玩艺一拿出来,砍脑袋的是签名的三位爷,自家顶多也就领受个不明白真相的罪名。有人出来背了黑锅,自家还管它的真伪作甚呢?
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手上的那张纸墨汁没干,就已经过保质期了。
也就是在同一天,德川庆喜向朝廷打来报告,丢下了一个重磅丨炸丨弹,要求“大政奉还”。
西南诸藩折腾出老大的动静,搞得他们要举事的消息早就路人皆知。德川庆喜对此是伤透了脑筋:打么,以幕府如今的实力,实在是力不从心,就算是打赢了,国家也会因为糜烂;不打,萨摩等诸藩似乎不肯善罢甘休,朝廷诸公似乎也欲除我而后快。倒幕派们已行了先手,自已必须有所动作,决不能就这样束手待毙。可是,下一步又应该怎么走呢?
山内容堂笑眯眯地说:“头痛是吧?得,我这里有道偏方,您看看,可以用不。”
十月三日,土佐藩向幕府提交了大政奉还的建议书。德川庆喜读后,眼前一亮:对啊。如果朝廷同意大政奉还,接收回政权,那么倒幕派也就失去了倒幕的借口,从而避免内战的发生。自家虽然失去掌握天下的名义,但作为最有实力的“诸侯”,德川家日后不愁在新政府中没有发言权,吃小亏避大祸,这笔买卖还是划得来的。
如果朝廷不同意,继续“大政委任”的话,那事情更好办了。幕府之权乃朝廷所授,倒幕派若强行倒幕,便失去义理基础,自己则可以站在舆论的高地向他们开炮,岂不快哉?
十月十三日,德川庆喜在二条城召集在洛的40个藩的藩主、重臣就大政奉还问题进行讨论。次日,早就拟好的《大政奉还上表》还是被送到了京都。德川庆喜在表中说:当年啊,朝廷衰弱,藤原氏掌权。保远、平治之乱后,政权又转到武家,咱们德川家蒙受圣眷,二百多年来子孙相继,现在轮到我来管权。本人无德无能,犯了不少错误,造成如今的局面,很是惭愧啊。现在我请求朝廷收回政权,由朝廷“广闻天下之公仪而圣断”,大伙儿同心协力,共保“皇国”,必定能跻身强国之林。我向您保证,无论朝廷怎么决断,我一定忠心耿耿,为国出力,您就放心吧。
尽管幕府的举动给朝廷高层造成了不少困惑,但这一份请示还是在次日早上的朝会中顺利通过了,大政奉还成立。
十月二十四日,德川庆喜辞去征夷大将军的职务,统治了日本二百六十年的德川幕府就此结业,一个时代结束了。
但是,幕末的纷乱还远未到尽头。
德川庆喜又大政奉还,又辞去将军之位在闹腾得不亦乐乎,看似淡泊名利,准备退隐江湖啥的。实质上,他认为自己吃定朝廷:天皇公卿没有统辖全局的能力,单靠萨摩、长州等藩是无法统治整个日本。临到头来,朝廷还得重新请他出山。
因此,就在他向朝廷提出大政奉行的时候,连下一步的政治布局都设想到了:行政权和暂时的司法权由新设立的“公府”实施,立法权由议政院上、下院掌握。公府的最高长官称为大君,兼任议政院上院的院长,有权解散下院——这个职位嘛,当然就是由德川家当主就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