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幕末缭乱（下）

一幕末缭乱（二十三）

庆应改革是在法国人的建议之下、幕府开展的可算得上比较全面的一次改革。在短短一年多的时间里，在社会制度变更、幕府机构改革、军事改革、人事制度、税制调查、经济振兴、对外交流、技术引进方面都有所涉及。如果这一场改革能够不被急不可待的倒幕府所打断的话，日本未必不会走上与明治维新异途同归的另一条路。

但是，德川庆喜并没有一个充裕的空间与时间来推进他的改革，摆在他面前是堆积如山的棘手问题。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兵库开港和如何发落长州藩的麻烦事。

德川庆喜就任的时间点离兵库开港的时间点其实还有整整的一年时间。但是，被幕府的拖字决拖怕了的洋人们早早就开始活动起来了，决意一定要让日本人打开兵库港。庆应三年（1867）年二月六日，法国公使罗彻斯（Michel Jules Marie Léon Roches）在向幕府提交庆应改革的建议书时，就向德川庆喜打招呼道：“将军大人，兵库这事儿，您还没向朝廷提出勅许吗？”

兵库开港，对德川庆喜来说，是老革命碰上的老问题。当年他还是禁里御守卫总督那会，对这事是基本上是持有反对意见的。然而，当完家之后才知柴米贵，为了取得洋人的支持，他的态度也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弯，从而转向采取开港的方针。

三月五日，德川庆喜向朝廷发出了第一份请示：“洋人来申请兵库开港了，在开港半年前必须早作决定，好让他们对国内有个交待。所以嘛，您就照准了吧。”

朝廷的回答：“还当咱是你幕府的橡皮图章啊？今时不同往日，咱不是你们家的图章啦，咱是……萨摩他们家的图章！”

洋人一片哗然：“将军大人，你还能不能摆平这事？不行的话咱就直接跟你们朝廷交涉啦！”

彼时幕府在内事上已经是一塌糊涂，如果在外事上说话也不算数，那么幕府被彻底边缘化甚至踢出决策层是迟早的事。为了维持幕府的主导地位，德川庆喜一边在大阪先后接见了各国公使，向洋人个拍下胸脯，保证兵库一定要按时开港，一边连续向直接朝廷再打了两份报告，希望朝廷能尽快批准幕府的要求：“如果不然，洋人很生意，后果很严重。”

朝廷依然不理。

其实，由尊攘派转为王政复古派的朝廷公卿如今大抵也不是因为死抱着攘夷的主张不肯开港。之所以一再拒绝幕府的请求，一方面是为了彻底打击幕府的威信，给幕府点颜色看看，另一方面也是出于萨摩藩、长州藩们的要求，要为长州藩“平反”，把开港的事和长州藩捆绑一起解决——幕府虽然与长州藩在去年就达成了停火协议，如何善后问题却还没解决。若不能去掉长州藩头上朝敌的帽子，毛利敬亲们是睡不着的。

当然，以毛利敬亲犯罪嫌疑人的身份，是不好自己出头的，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萨摩藩的身上。

萨摩藩倒是很热心，早就二月份，在京的一班首领小松清廉、西乡隆盛、大久保利通等人就向岛津久光建议召集雄藩上洛，讨论长州藩的处分、兵库开港等一揽子问题：“老板！幕府已成了纸老虎，不如来开个民主生活会吧？不给幕府添点乱子，让他们安安生生地搞改革对咱们很是不利啊！”

通过萨摩藩的串联，山内容堂、伊达宗城和松平春岳等原参预会议的老班子人马同意在京都再一次召开国务会议。

三月二十五日，岛津久光带着700兵马，号称7000，从鹿儿岛出发，于四月十二日入京，伊达宗城和山内容堂也在半个月之内先后赶到，加上原来就在京都呆在的松平春岳，凑够了一桌麻将，正儿八经地开起会“四侯会议”来。

有意思的是，前次民主生活会的搞局者、如今的将军大人德川庆喜同样期盼着这次四侯会议的召开。他没有资格参加，却热心地亲自跑到二条城去当旁听——在兵库开港的问题上，幕府已经无牌可出。萨摩藩搞劳么子四侯会议，自当是向幕府提价钱。这对幕府来说虽不是最好的选择，但只要有价可还，就有破局的希望。何况四侯也是各怀心思，若是能抓住时机分化瓦解，使得会议的决议向有利自家的方向发展，说不定完全可以不付大价钱，还可以借机倒迫朝廷呢。

五月四日，越前藩邸，松平春岳站在自家的门口春风满面在迎客：“哎哟，久光君，几年不见，您还没见着老那……齐敬兄，您可越来越年轻，真是驻颜有术嘛……伊达桑，欢迎欢迎，往这边走……”。

扯了一通天气美食之后，四侯会议正式开始了。

岛津久光：“朝廷现在人事很乱，缺员问题很严重啊。为了改变这局面，我建议由大原重德、中御门经之补上议奏的空额，大伙儿看如何？”

新任的摄政二条齐敬一愣：不是说讨论兵库开港和长州藩处分的事吗？怎么说玩大原重德、中御门经之的官重原职的事儿来了？

他连忙说：“对大原重德、中御门经之的处分，那是先帝的睿虑。先帝尸骨未寒，讨论这个问题，就要推翻他的主张，这不太好吧？”

岛津久光毫不退让：“那不许兵库开港，也是先帝的睿虑，咱们就这么答复幕府吧！”

二条齐敬涨红了脸：“这两件事怎么能混为一谈呢？你这叫不讲道理！”

岛津久光反唇相讥：“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这才叫做不讲理呢！”

从五月四日到十二日，四侯、二条齐敬开了四次碰头会，连个会议的日程议题都没能确实下来。二条齐敬可以说是幕府的代言人，松平春岳摇摆中偏向幕府一边的，山内容堂走位飘忽，伊达宗城却更偏向岛津久光一方。两家唇枪舌战，交锋异常的激烈。

眼见回复洋人们的期限越来越近，而四侯会议迟迟未有成果，德川庆喜不免有些着急。五月十四日，他把四侯请到了二条城，请他们尝试个新鲜玩艺：照相留念——咱大清几十年后有些士绅还在讨论照相会不会把人的魂魄摄出的问题呢，中国之落后，还真怪不了谁。

宾主坐定，德川庆喜笑咪咪地说：“这次请大家来，照相还是次要的，首要的问题还是要解决大家的分歧。关于兵库开港，大家有什么高见？”

岛津久光板着脸：“咱们还是先讨论一下长州藩的处分问题吧。既然幕府如今跟长州停火罢战，原来的那些什么减封啥的条件就免掉了。咱建议，宽除长州的所谓罪责，让毛利父子官复原职。当然了，可以让毛利敬亲退个休，让他的儿子顶班。这样一来，大伙儿都有面子，这事也算结了嘛。”

伊达宗城连连点头：“岛津君这话说得有理，国难当头，当以精诚团结为上。”

德川庆喜脸上有些挂不住了：“这事嘛，肯定是要讨论的，但是现在最急的还是兵库开港的事嘛。咱们先把对洋人的事搞清楚再说，长州藩的发落，日后再慢慢讨论也不迟嘛。”

岛津久光心里冷笑：“同意你兵库开港，长州的事还不给你拖到猴年马月去？你就这么小看咱的智商？你是狐狸，咱可也不傻啊。”

由于分歧宏大，双方当日同日未成任何成果。尽管如此，德川庆喜还是极尽了地方之谊，热情在招待在四位“贤侯”——毕竟自己今天贵为将军，不能象当日那样大煞风景了。

五月十九日，四侯会议复开。由于山内容堂生了政治病，备中松山藩主板仓胜静和淀藩主稻叶正邦被拖来充数。这两位老兄都是幕府的老中，怎么偏都不会坐到岛津久光大腿上去，形势对岛津久光极为不利。

德川庆喜还没来得及偷笑，形势突然大变。五月二十三日，四侯联名上书，建议朝廷先着手讨论长州藩的问题——原来岛津久光见势不妙，连忙派人秘密游说诸人，不仅把伊达宗城完全拉了过来，连松平春岳都倒在大久保利通的三寸不烂之舌下，在建议书上签下了名字。

当日朝会上，仓促上阵的德川庆喜在困境在发挥了强大的战斗力，成功地将议题拉到兵库开港上来。双方就开港与不开港展开了拉锯战，一直讨论到深夜。

最后，当了一天夹板的二条齐敬有气无力地说：“大伙儿先休息一会，吃个夜宵再议吧。”

在休息期间，德川庆喜找到了松平春岳：不加上兵库开港的问题的话，那怕是再议几天几夜，咱也要坚持下去！

第二天天亮，这场马拉松式的长会终于得出了结果：兵库开港与长州宽典一并被通过。而且，朝廷给长州的宽典中留下了许多的尾巴，德川庆喜可谓是大获全胜。

岛津久光大为火光：“嘛，搞劳么子公议政体，对幕府是半点触动也没有嘛。看样子不给幕府点颜色看看是改变不了这现状啦，小的们。给咱回家磨刀去！”

倒幕就此便由文攻转入了武斗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