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幕末缭乱(十九)
幕府此时并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将长州毛利家完好无损地保留了下来,从而使得后来转舵倒幕的萨摩藩不至于孤掌难鸣,结成倒幕的中坚力量“萨长联盟”,将自己赶下历史舞台。幕府这次是怀柔怀得过了头呢,还是对自己的实力仍有相当的信心,认为自己还能绝对掌控局面呢?若以抄书者马后炮的后见之明来看,借这个朝廷与幕府高度统一、又有充分理由的机会,至少也应该改易毛利氏,将亲幕府的力量安插到长州藩才是。
不听话的孩子长州藩被洋人和中央政府连续胖揍了之后,幕府反对派的政治口号悄悄发生了变化。
首先是“攘皇”的剧目被继续演了下去,还从中衍生了个“王政复古”的附加口号。不尊皇就没有与幕府唱对台戏的底牌,就没有掩饰自个儿争夺权力野心的遮羞布。在政治舞台上裸奔也太不雅观了,所以这“皇”还真非尊下去不可。
“夷”却慢慢地没人攘了——那些只能在历史的舞台上扮演些跑龙套角色的顽固中下屋武士和公卿们倒还是坚持到底,然而棋子的声音,又有谁管哩——这倒不是幕府教育有方,却是洋人把这些实际控制着大大小小权力的人们打美了,打爽了,打出快感来了。幕府千言万语还不如洋人们的一顿老拳,这些人还真是贱骨头。
取代“攘夷”的是另一个新词,那就是“倒幕”。按理说,由于幕府对攘夷不积极,坚持攘夷,才应该倒幕才是;如今大伙儿都不攘夷,跟幕府搞成了统一战线,大家都搞改革开放,一个个全部是“大攘夷”派了,还倒个啥幕呢?
这道理很简单,套奥雷连诺上校的一句话说,便是,“最主要的是,从现在起,我们战斗就只是为了权力啦”。剩下的所有的冠冕堂皇,都不过是胜利者在取得话语权之后为了掩饰自己动机的门面之辞而已。把它当真,那就真的是傻了。
当然,倒幕,那是日后的事。现在的长州藩,正在俗党的指引之下,老老实实地充当一个洗面革新、幡然改悔的好孩子的角色。俗党们严厉地镇压、清洗藩内的激党们,福原、益田、国司那些专门破坏社会稳定和谐破坏分子先后被杀,连潜伏在长州的当年带领天诛组造反的中山忠光都被绞死了。
为此,俗党在不旦在几个月后被清算,在后世也受到严厉的指责。然而,如果没有俗党的存在,长州藩的旗子还能打下去么?日后的萨长联盟还能出现么?历史经常跟人们开玩笑,有些时候,明明是反面的力量,却有正面驱动力;明明主张正确,前提正确的人,却阻碍了社会的进步,真是让人哭笑不得。
高杉晋作由于坚决反对进京申冤,并不惜与激党决裂,说不去就不去,因此并不在被砍脑袋的名单上。但由于他骨子里还是激党中人,生怕人家清算到自己头上来,所以俗党一上台,他就撒开脚丫子跑到了福冈,潜身于平尾山庄:激党在台上,咱要下岗,俗党上台,咱要逃亡。这是什么世道啊?
桃源虽好,却非高杉晋作这类野心家久居之处。不久,他潜回下关,秘密联络山县有朋、伊藤博文等人,图谋回复。
十二月十五日,高杉晋作在功山寺举事。这位爷骄傲归骄傲,可在现在的形势之下,压根没人看好他,参加首义的不过是伊藤博文的力士队和石川小五郎的游击队(来岛政久战死后,由他执掌游击队)的部份人员共84人而已,连自己的老队伍奇兵队都没有人参加。
为筹措军械,起义军袭击了下关新地会所,其后又派出18敢死队队员,攻下了三田尻的海军局,俘获了丙辰丸、庚申丸和癸亥丸等3条军舰。
第一枪打响,原激党中人激动了——反正他们也容易激动的——井上闻多、品川弥二郎、山田显义、河上彦斋等人纷纷举事,响应高杉晋作自称为“正义派”的“正义行动”,连骑墙的山县有朋都带着奇兵队前来与他会合。
三个月后,声威大振的正义派武装在大田?绘堂之战中击败了藩政府派出的正规军,把持了藩政府的主导权,重建山口城,“请庆亲父子再移之”,定下了彻底倒幕的基本方针和“大割据”的思路。高杉晋作还说“幕府之嫉我非一……况吾辈今日之举,益足以激其怒。大军再至,僂指可待。愿与诸军戮力以当之。上雪吾主公诬枉之辱,下慰死者冤魂!”
幸亏高杉晋作站在最后胜利者一方,否则象他这种在国家危难之时,先是盲目排外迫宫,后是不思团结进取,狡辞强辩,唯顾一藩一人之名利,导致国家滑向内战的人,不遗臭万年就怪了。
庆应元年(1865)三月二十九日,幕府就长防问题召开专门会议。德川家茂决定自己亲征,一劳永逸地解决长州藩问题。
前一次战役的主帅德川庆胜上书道:“长事既释矣。今殿下亲征之,庆胜未知其又何罪也。不独庆胜为然,天下人皆然。假令其果有罪,亦属暧昧,天下其孰乐讨之。幕下乃强举大兵以征之,恐众心由是离,而宗家隆替之机,於是决矣。愿熟计之。”——这句话就有意思了,长州莫非不是幕府管辖之地?毛利敬亲父子确似傀儡,然而高杉晋作等人所为岂能说无罪?按这么个逻辑,中央政府对地方政府暴力更迭竟无权过问,一过问便是“恐众心由是离”,不出兵任其自流才算是深得人心?德川庆胜说得此话,无怪乎去年的征讨虎头蛇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