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幕末缭乱（五）

孝明天皇的脑袋“嗡”的一声，懵了，陪笑道：“妹子你就别开玩笑了，朕刚答应幕府那边这门亲事，你却反悔了。朕可是天皇啊，金口玉言啊，说话怎么能不算呢？”

和宫亲子内亲王寸步不让：“您当初也说过咱们兄妹俩共同进退，不能迫我的呀。怎么的？难道您打算说话不算话吗？”

孝明天皇被自己当初的一句冠冕堂皇的托辞憋得没话可话，只得跟头跟智囊久我建通咬耳根：“那丫头死也不肯下嫁，真是气死我了。爱卿啊，这事情你看怎么办？”

两人嘀咕了半天，孝明天皇回过头来，满脸悲壮地对和宫亲子内亲王说：“妹子，这事嘛，做哥哥也确实不迫你，你要是实在不同意的话，哥哥也只好尊重你的选择，只能让你那去年刚出生的侄女儿万寿宫嫁过去了；如果幕府不同意，说咱违反约定，我也只好引咎辞了。咱们兄妹同进共退，到时候你也跟着哥哥出家也罢。”

这回轮到小姑娘愣了：自个不下嫁，老哥要下岗，自己也只能去当尼姑，这好象麻烦也太大了吧？一辈子只能守着破庙青灯，那该多闷啊？

思来想去，她终于松了口：只要以后每年父亲忌辰的时候允许我归省，进大奥后还按照皇宫内的规矩，还有，我怕生，让我带侍女到大奥作侧近，还有……还有……她咬着手指头：“让伯父桥本实丽送我出嫁。答应我这些，我就出嫁，不然，我宁可去当尼姑！”

孝明天皇如释重任：只要能把这丫头送出去，那怕她要天上的月亮，也只得先答应下来了。至于日后怎么办，日后再说吧！

他大笔一挥，在后面又加上了几条：无论日后谁当权，攘夷当了基本的国策，不能改变；和宫的下嫁是公武结合的大事，应该让天下人尽皆知；幕府应及时出台政策，以缓解因对外贸易的逆差产生的民生问题；以上和宫的条件，必须严格尊守。

幕府满口子答应了下来：“那结婚的日子宜早不宜迟，就定在今年年底把婚事办妥如何？”

和宫忿忿地说：“急什么？明年春天吧。”

这样拖拖拉拉地过了差不多一年，文久元年（1861）十月二十日，和宫一行这才从桂御宫出发，取道中山道趋江户。

由于怕过激派的袭击，也为了展现自己的实力，与及向天下人昭视公武合体的达成，幕府调集了十九个藩的部队作为随行护卫队。加上使者、各家的亲亲戚戚、女官、随从卫士、杂役等等，整个送亲队伍足足有三万人之多，连绵50多里地。

幕府还动员沿线二十九个藩人马担任周边防务。送亲队伍所过之处，禁止居民外出、买卖，不允许任何人从高处俯视，严禁烟火，近处的寺社钟不许敲钟鸣鼓，连猫狗都要被牵出控制区外，以免得惊扰公主大人。

在这场全日本上至高层、下到庶民都从不同的角度关注着的婚礼筹备、举行的一年多近两年时间里，或者是前两年接连不断安政大狱和樱田门外之变使得双方心有余悸，暂时休养生息，以备日后之战；又或者都想看看自己能在未来的公武合体运动中捞到些什么好处，不便随便造处，各方势力的都显得比较克制，没有发生什么大的冲突。

当公武合体基本框架露出水面，各方和平角力结果初定，认为自己的主张得不到伸张的人，又开始聒噪起来。

文久二年（1862）一月十五日，水户藩浪士平山兵介、小田彦三郎、黑泽五郎、高畑总次郎、下野的河野显三、越后的河本杜太郎于坂下门外袭击了井伊直弼的后继人安藤信正。暴徒们依旧Cosplay直诉者的角色，成功地接近了轿子——屡屡在这种问题上出茬子，幕府的警卫还真是差得没话说——向驾笼内开枪突刺。

安藤信正身伤志坚，飞也般地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奔入城内。6名刺客在警卫的阻挡下，无法追赶，全部被杀。

安藤信正虽然逃过一死，却于当年四月被解职了。在他与久世广周主持幕阁的短短两年时间里，幕阁努力推进公武合体，赦免了安政大狱中活下来的人物，利用美国内战的机会，较为妥善地解决了美国公使翻译修斯肯被杀事件。尽管如此，他仍被暴徒们列为攻击的目标。

事实证明，单纯的怀柔政策，已无法解决彼时的社会问题。

二月十一日，德川家茂与和宫亲子内亲王大婚，两人终于“合体”了——这一年，两人都是十七岁，却在一桩试图为改变日本日后走向的政治婚姻中成为万众关注的焦点。这担子，也够重的。不过，据说他们的感情还相当不错，是历代将军与正室关系最为和谐的一对。

眼见朝廷和幕府动作频频，公武合体已有了雏形，被晾在一旁萨摩藩的“国父”岛津家久（岛津齐彬死后无子，让位于家久之子忠义）不禁有些急了：这种事，怎么少得了我呢？现在咱不表现表现，日后分蛋糕时还有咱的份儿吗？

三月十六日，岛津家久以藩主亲生老爸的身份带兵一千上洛：“天皇老兄，关于公武合体的事嘛，我有话要说！”

孝明天皇笑眯眯地说：“我们欢迎一切合理化建议，你有什么想法可以畅所欲言，言者无罪，随便说，说得好，有糖吃！”——天皇大概认为，只要指手划脚的人多了，幕府就可能向自个儿作出更大的让步，于朝廷更为有利。至于采不采纳，给强藩点什么甜头，那是另外一回事了。

就在岛津久光唾沫乱飞地向朝廷兜售萨摩藩的私货的时候，家臣悄悄地跟他咬了一阵耳朵：“有马新七等萨摩藩激进尊攘派想趁您来京的机会，袭击亲幕九条尚忠和京都所司代酒井忠义，以造成事件，迫使萨摩倒向尊攘派！”

岛津久光面色大变，不禁摇头叹气：你们这些个莽夫，整天就知道打打杀杀，一点都不知道斗争的艺术。你以为，咱萨摩藩挂着个“强藩”就牛了么？咱带那么千把兵上洛就不得了了么？亮亮肌肉赚点便宜还行，真的要打起，日本有三百个藩呢！谁知道谁跟谁是一伙儿的？

他吩咐大久保利通：“去，告诉有马他们，我正在吵着向朝廷和幕府要糖吃，让他们安生点！”

由于有马新七等人态度坚决，舌头之争很快升级为拳头之争。在萨摩藩九大高手的围攻之中，有马新七等六人被击毙，二人负伤，其余人众缴械投降。

是即为萨摩藩为肃清藩内尊攘派的寺田屋事件。

五月九日，根据岛津久光、岩仓具视和长州藩的建议，天皇为公武合体的下一步走向作出了三项指示：一，请将军家茂，也是咱家的妹夫，上洛；二、以沿海的萨摩藩、长州藩、土佐藩、仙台藩、加贺藩为核，设置五大老；三，以一桥庆喜为将军后见役，以松平春岳为大老。

跑来京都一趟，不但挣了顶“五大老”的帽子，还被朝廷指派为护送敕使的护卫，耀武扬威地去江户公干，岛津久光不禁有几分得意，连骑在马背上都有些飘飘然的感觉。

他完全没有想到，他很快就要摊上大事儿了。

八月二十一日，居住于开放港口横滨的英国生丝商人马歇尔（William Marshall）和他的朋友、在美国商会里打工的克拉克（Woodthope Charls Clark）尽地主之谊，领着两位客人，一个是克拉克的朋友理查森（Charles Lennox Richardson），一个是马歇尔的小姨子伯拉黛尔夫人（Margaret Watson Borradail），计划到川崎游玩，参观川崎大师。

一行四人按缰绳信步，缓缓而行，以探幽的心情打量着这个神秘的国度，倒也是惬意得很。

就在他们到达了沿着东海道来到生麦村的时候，碰上了一大堆的人马。这队人，彩旗飘扬，刀枪如林，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这就是岛津久光传达完诣意、返京交差的卫队。

对其后发生事情的起因，有着不同的描述与猜测。有人为了强调日本人做法的合理性，根据咱们对彼时中国洋人们的描述，认为英国人飞扬跋扈，无理取闹，以势欺人等等云云。

事实上，这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因为，此时在日本的普通外国人并无此底气。

安政四年，美国总领事哈里斯前往江户的时候曾受到日本人的袭击。安政六年八月，有2名俄国水手在横滨被杀，另有1人重伤；十月，又有2位被误认为是西洋人的中国人被杀。

之后的万延元年（1860）二月，有2名荷兰人被乱刀砍死在街头，真正的“仆街”。

文久元年，美国公使馆的翻译修斯肯在半路上浪士杀死，引发了开国以来的第一场外交危机。此后更是发生了两次东禅寺事件（1861、1862），其中在第一次东禅寺事件中，14名水户浪士袭击了作为暂时英国使馆的东禅寺，造成多人死伤。

以上事件的大部分都没能破案，基本上是以幕府道歉、赔款而告终。

这些血淋淋的事实告诉洋人们，刚开国门不久的日本尽管有可能给他们带来巨大的财富，然这个国度的危险性并不比蛮荒的侏罗纪安全上多少，对那些粗暴武士们尤其得小心。不管理查森他们对日本人是如何的蔑视，在几百手持兵刃的武士面前，敢于造次的可能性几乎可以说是没有的——现官不如现管，把自己的小命丢了，就算幕府赔钱道歉又有什么用呢？

按照一般的描述是：当英国人与岛津久光的队伍碰头时，洋人们或是骑着马停在路边，又或者是沿着路边前进时，由于马术不精，乱入了日本人的行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