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藩政改革（一）

松平定信的宽政改革与德川吉宗的享保改革以及日后水野忠邦发动的天保改革并称为江户时代的三大改革，是沉入泥淖的江户幕府为了摆脱困境的三次挣扎。这三次改革，基本思路都是逆时代的复古主义，希望能扳回货币商品经济的牛头，使日本回到自然的小农经济中去。

由是，虽然这三次改革都在一定程度上为缓长江户幕府的寿命作出了一定的贡献，却毫无例处的全是社会进步的反作用力。

事实上，改革并不是幕府的特权，自十八世纪中期以来，地方各藩大多也先后搞起了改革。

大名搞改革的目的绝不是为了做时代先锋，更不是要走改弦更张的邪路，若是祖宗成法能够让他们保持奢华无度的生活，只怕他们连手指头都懒得动上那么一动。可现实的情况，却跟有七年之痒的人们的感觉的一样——这日子没法过了！

大名们日子难过的情况在之前已散落提过，概括起来，不外是参觐交代和幕府三天五头搞的“御手传普请”花了地方政府的大量财源；频发的自然灾害造成地方财政困难；受町人文化浸淫和飞速上涨的物价下，大名们为了维持其家族奢侈的生活，开支日增等等问题。

最根本的原因，却还是大名们的米本位的经济基础跟不上时代发展的步伐。就象笨拙的恐龙一样，看似威风凛凛，却是已接近淘汰边缘的庞然大物，再不改革，只有死路一条。

初时，大名们强化藩化管理的手段大体上是通过反复检地、开发新田以增加年贡，通过搞矿山开发、向藩内的商人征收御用金增加财政收入，向藩内诸人下达俭约令以减少开支。当资金周转实在不灵时，小气的老板出台“半和借上”的办法，消减家臣们的俸禄；大方点的、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则只好向大都市的商人们借金来维持自己的领地的运行了。

除了新田、矿山开发以外，其它的办法并不能改善诸藩的状况。向商人借金，可解燃眉之急，从中长期来看，却使得大名家的财政状况更加恶化；从农民身上搜刮更多的年贡、消减藩士的工资，造成更多的矛盾，产生更多的怨言，埋下更多的不定时的丨炸丨弹，说不准哪天爆起，把自己炸得灰头灰脸，那可真是死路一条了。

有许多有识之士总结了经验，认为要从根子上解决问题，必须对藩的经济结构在根本上进行改革，建立相对稳定的财政体系。

可是，从根子上进行改革，却是对“祖法重视”这个幕藩体制中最为基本的理论的否定。闹得不好，地方的统治体系土崩瓦解也不一定。

在巨大的风险面前，许多藩主退缩了；一些敢于吃螃蟹的藩主因只有三脚猫功夫，被螃蟹挟死了。只有少数的一些藩走对了路，取得了成功。

延享四年（1747），细川重贤接手祖业，成为肥后熊本藩第六代老板，

他这老板的位置来得有点天上掉馅饼的感觉：细川宗孝的九曜星家纹跟旗本板仓家的九曜巴的家纹相似，为谁比谁更牛些而对立，两家的老板细川宗孝和板仓胜该经常唇枪舌战，夹枪带棒地胡谄。板仓胜该可能嘴巴不够大，火力不够猛，经常处于下风，当下心起杀意。

当年八月十五日的月度拝賀式时，这对冤家不小心碰在一起，不出意外地又斗上了嘴，气得板仓胜该火冒三丈。于是，趁细川宗孝得胜收兵，意气风发地跑到大广间边上的厕所如厕之际，板仓胜该追了上来，从背后将其一刀砍倒，然后又搠上几个血窟窿。

这场飞来的横祸吓得细川家的人们不知所措，细川宗孝时年31岁，却还没有儿子，既便不按暄哗两成败的准则处理，细川家也会因为没有继承人而被没收领地，一大把人会下岗失业。

紧急关头，正好路过的仙台藩主伊达宗村叫嚷了起来：“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细川越后守还有气儿呢，赶紧背回家了抢救，还发啥傻啊。”

细川家的家臣们如梦初醒，七手八脚地把不知道到底是死是活的细川宗孝背回家中。

当晚，细川家中，人们进进出出，络绎不绝，各种的勾当，各式的交易，自不消说。

第二天，细川家向幕府报告：“细川越中守因抢救无效，于头天晚上不幸身亡。在临死之前，他以其弟重贤为末期养子”。

正好此时，公丨安丨安全专家部门抛出了个初步的调查结果：板仓胜该、细川宗孝两人并无怨恨，板仓胜该纯粹是认错、杀错了人，此事跟细川家一点关系都没有等云云。

于是，细川重贤便意外地当上了细川家的老板。

他这老板的日子并不见得好过，此时的熊本藩跟今日的塞浦路斯差不多，也基本上属上在破产边缘挣扎的那一路角色。重贤的老爸细川宣纪那会儿，欠了人家差不多四十万两的债；到他老哥细川宗孝当家的时候，因为自然灾害等原因，不但没能填上那个窟窿，反而背上了更多的包袱。

作为一个“明君”，细川重贤自然不能放任这种状况继续发展下去。宝历二年（1752），他以堀胜名为笔头奉行，蒲池正定为奉行：“放心大胆地去搞改革，有事我顶着！”

堀胜名乐呵呵跑去找大坂的富商鸿池家借作启动资金，准备大展鸿图一番。

鸿池善若卫门吃惊地睁大了眼睛：“钱咱家有的是。不过，以你们细川家现在的状况，我要投钱进去，跟扔水里有什么区别？”

堀胜名讨了个没趣，只得另外跟正在事业上升势头的加岛屋商量。这加岛屋倒有眼光：“钱可以借给你，抵押嘛……”

堀胜名点头哈腰：“您尽管放心，就拿我们藩里的年贡当抵押，保你一本万利，一本万利。”

对这笔好不容易借到的钱，细川重贤很是珍惜，一分都没拿来改善生活，都投入生产，自家则勒紧裤腰带。他认为，“凡事谨慎小心，莫说金银米钱，即便是井中汩汩之水，亦不可无益浪费。”所以嘛，洗澡水没必要天天换滴；伙食标准要“朝夕食素，一汤一菜，午间可吃鱼，亦不过一汤二菜。”，以身作则地提倡节俭，将江户藩邸的开支限制在最小的限度。

熊本藩的投资方向并不是僵化的投入农业生产，细川重贤与堀胜名都认为，农业虽是基础产业，对缓解目前的景况没有什么大的帮助，必须在殖产业方面做文章。他们鼓励领地内种直楮、栌，养蚕抽丝，购入制蜡、造丝设施，制蜡，生产丝织品。藩内生产出来的物品，实行统购统销，由加岛屋专营。

就这样，他们获得了第一桶金。

藩的财务有了起色，细川重贤开始加大对农业和地方基础设施的投入。他先后修通润桥等多座桥梁，挖掘灌溉渠，搞新田开发、检地等等，熊本藩的经济走上了良性发展的渠道。熊本藩原定的石高为54万石，在幕末时人们估计其实质石高应有100万石以上。

就在这个期间，细川重贤颇有前瞻性眼光地建立了储备粮机制。日后天明大饥谨时熊本藩救赈得力，与细川重贤的远见不无关系。

熊本藩的改革成就并不止于财政方面。作为一个被称为“兰癖大名”（指那些关注兰学，憧憬西洋式的生活方式并身体力行地模仿的名）的藩主，他对教育很重视。宝历四年（1754），他在熊本城内设立了藩校时习馆；两年之后，又在饱田郡宫寺村开设了一个专门的医科学院再春馆。

在这个时代，官方设立学校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其中大多都是为武士阶层而设的，公立的医科学校也是没有的事。时习馆却不设门槛，从家臣到领民，藩内藩外人士都可以报名入学，不旦不收什么跨区费、赞助费，还可奖学金可以拿；公立藩的医科学校更是日本国内头一遭了。

在刑法方面，细川重贤主张宽刑。在他的领内，处罚比较宽松。按一般的规定，犯人的胳膊是要刺青的，他老兄说：这样子嘛，会给犯人留下永远不可抹掉的印迹，日后难融入社会，咱们不搞这个。剃掉他们的眉毛，意思意思就成啦。

天明五年（1785）年，细川重贤去世。由于其人的政绩，细川重贤与同一时代的另一位“名君”，纪州藩的德川治贞被时人并称为“纪州的麒麟，肥后的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