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东风烈（三）

天保改革的内容概括来说大体包括这些内容：一，禁止奢移，厉行节俭；二、下达归农令，将因饥荒而流入城市的人口赶回农村；三、解散株仲间，对町人课以重税，用行政手段免除、削减大名、旗本的债务；四、重新铸造、发行货币；五、将江户周边10里、大阪周边5里的地盘收为幕府直辖地，以应对各种突发事件（上知令）。

从上面的几点可以看出，天保改革并没有什么新鲜的内容，基本上是头二次改革的翻版。如果非要找点茬的话，那就是天保改革的政策更急进、更严苛，史书批评他：“（水野忠邦）屡下节俭令，欲复宽政之旧。至是，严禁奢侈。其政烦苛”。据说他把生姜都列为了奢侈品，害得无姜不欢将军家庆大怒：改革连咱家的佐料都改没了，这革还改个什么劲儿啊。

事实上，从水野忠邦的用人、对兰学的态度还有为讨好将军家齐而进献美女的事迹来看，他并非如松平定信那般死板，之所以照书直抄药方子，那纯粹是幕府这种特殊的病号只能吃这样的药。但是，如果说当享保改革之时，幕府病灶未深，这般措施还算是对症下药的话，如今时代都过去一百多年了，节俭抑商扬农赖账还是主治，开方的水野忠邦的诚意也未免太不足了一些。

天保十四年（1943）九月，就在水野忠邦准备强行推进上知令之际，他的心腹鸟居耀藏——这位鸟居耀藏名声极坏，人称腹蛇耀藏、妖怪，同时代的栗本锄云甚至骂他是刑场上撕咬死尸的狗。这位爷最难得的不是做坏事，而是做坏事做得面不改色心不变，即使是在失脚被幽闭之后，依然毫无悔意，与时下某些为自己在文丨革丨行为振振有辞的兽类人物颇为神似——反戈一击，向老中土井利位提交了许多黑材料，引发了汹汹群情。

在大名、旗本们一片愤怒的呼声中，水野忠邦被迫下台，土井利位上岗。

土井利位在首席老中的位置上还没坐热，就倒霉了碰上江户本丸被火烧失事件。他扒拉了老一阵子算盘，很难堪地对德川家庆说：“老板呀，没钱，这房子怎么修啊？”

德川家庆很是不爽：“水野忠邦管事，咱不过没姜吃而已；你管事，咱连房子都没得住了。没本事就凭占着这位置了，给咱家滚蛋，还是请水野忠邦回来吧。”

鸟居耀藏倒吸一口凉气：“妈妈呀，政策这么飘忽不定，不是把咱往火坑里推吗？”

重新回到首席老中岗位水野忠邦已无昨日的风采，没有半点干事的劲头，整天坐在御用部屋里发呆。除了盘算着怎么把二五仔鸟居耀藏等人置之死地，如今的他对任何事情都不感兴趣。

被领导记上了仇并不是什么好事，弘化元年（1844）年九月，鸟居耀藏以玩忽职守的罪名被免职。

土井利位、阿部正弘等人冷冷地抖一抖手上的本子：只是玩忽职守那么简单吗？

水野忠邦喃喃地说：又来了吗？还有什么罪名吗？

政敌的复职，对土井利位们是一个极大的威胁。就在水野忠邦想法儿整治鸟居耀藏的当会儿，反对派们也在收集他昔日心腹鸟居耀藏、涉川敬直、后藤三右卫门等人的罪证，其醉翁之意自不在酒，而在于水野忠邦。鸟居耀藏虽反戈一击有功，却是个信不得、用不着的人，就活该他倒霉吧。

这一查还真查出了问题，后藤三右卫门承认：他在天保年间的天保二朱金、小判改铸中获利颇丰，为了感谢水野忠邦长期以来的关照，他曾一次送给了这位老兄十六万两的好处费！

德川家庆又一次愤怒了：“咱家连姜都不得吃，你老小子竟敢收好处费，一收还收十六万两？还真当日本没组织没纪律了吗？”

弘化二年二月，水野忠邦再一次下台，被迫让出其家督之位并强制隐居。

鸟居耀藏亦被判有罪，没收所有财产，交由丸龟藩主京极高朗看管。这位老兄在丸龟藩穷极无聊之际，利用自己的医术行医，并将医术传授给当地人，竟也活人无数，当地人对其很是尊敬。

可见，若是找准了位置，要做个好人并不是难事。

德川家庆以雷霆般的手段解决了幕阁中的纷争，难得地显出露水了一把，又躲回到台吃他的生姜蒸鱼去了（德川家庆：“您就别老提生姜这茬好不好？都给说到恶心和程度了！”），把前台交给了时年仅27岁的阿部正弘。

阿部正弘乃备后第五代福山藩主阿部正精五子，天保九年任奏者番，天保十一年五月任寺社奉行见习，半年后“转正”。在任寺社奉行期间，他因恰当地处分大奥与僧侣的丑闻事件，在打击淫僧的同时保住前任将军家齐的颜面而受到德川家庆的重视，遂于天保十四年提拔为老中。在这次幕阁大乱斗中，他笑到了最后，爬上了“首辅”之位。

阿部正弘在首席老中的位置上一呆就呆了十年。在他执掌幕阁期间，外事不断，俄国人、英国人、美国人、法国人先后走马灯般地来到日本，打着“开国、通商”的旗子，象追星族一般地追着幕府各式不同文字内容却大同小条约上签字。阿部正弘充分发展了他圆滑的手段，揉合了各方力量，不拘一格地起用各类人材，以应对前人从未碰到过的复杂局面——几乎可以肯定地说，在他的主导下，日本以比中国小得多的代价完成了从封关闭国到开放的转向。

当然，中国与日本的情形不尽相同，列强在两国的利益着眼点也不同，以此来指责“咱大清”官员的昏庸和褒扬幕府的明智并不恰当。

在内部方面，尽管农民起义不断，读书人思潮不断涌现，幕府照样缺钱花，但并没有酿成什么大的事件。德川幕府难得地相对无事地渡过最后平静的十年，竟然还有起闲心管起大名们的家事来，比如萨摩藩岛津家的由罗骚动。

由罗不是个地名、不是个东西，是个人，是个女人。

当一个不是纯粹的政治家的女人掺合上政治，十之有九跟枕头风、桃色事件有关，由罗也不例外。她是第十代萨摩藩主岛津齐兴的侧室，两人产有一子，名叫岛津久光。

由于岛津齐兴呆在藩内的时间多，呆在江户的时间少，与其正室贤章院长期分居，感情比较疏远，反倒跟在藩内陪他的由罗更亲近一些。

当然，单单闺闱里的那些醋事麻烦并不大，但问题是岛津齐兴爱屋及乌，不喜欢长子齐彬，却对次子家久（实为三子，但次子齐敏一早就过继到池田家了）情有独钟。

当又到香蕉成熟时，要立继承人的辰光，岛津家自动分成了两派，站队攻讦，明争暗斗。岛津齐彬虽子凭母贵，又是长子，见多识广，手腕高明，在江户地头熟，认识的官儿多。但他也明白，自个老爸是黑哨专家，只怕球进门了也敢把它吹出来，单靠这些资本打破头也就五五波，十拿九稳是没有的。

为了提高自己的获胜率，他决定先剪除家久派的羽翼，家老调所广乡。

可是，调所广乡却是岛津家的大功臣。

头几十一百年，岛津家的债务窟窿越借越大，后来搞到连利息都还不起的程度。

到了岛津齐兴上台后，他兴慧眼识人，请这位老兄出任家老搞改革。

几年之后，萨摩藩不但甩丢了贫困藩的帽子，还有了几百万两的节余。

岛津齐彬却顾不得了：“功劳归功劳，谁叫你站错了队哩。”

很快，调所广乡被幕府双规并自杀——他的财务整顿措施基本上都是赖账、走私之类的勾当，要整倒他并不难。

岛津齐彬的举动立即受到反击。

由于岛津齐彬的子女大多夭折，齐彬派的许多人认为那是由罗和久光派们做的手脚，近藤隆左卫门、山田清安等几位愣头青热血上脑，就要抄家伙跟由罗们拼命——有人说并无谋杀之事，根本就是家久派造出的谣言。事到如今，是非已无法辩明。

事情败露后岛津齐兴狂吹哨子，将近藤隆左卫门等人处死，随后展开大清洗，将齐彬派的势力一扫而空，连早就死掉二阶堂主计也被剥夺了士籍。萨摩藩内，腥风阵阵，血雨绵绵。

岛津齐彬惶惶无措，向阿部正弘伸出求援之手：“兄弟，还记得咱们平日吃吃喝喝泡妞放鹰的交情吗？我这里有份材料，麻烦你帮送给将军，请将军也给咱吹个黑……拨乱反正。事成之后我请你到深川五明楼去喝花酒！”

在阿部正弘卖力的帮助之下，嘉永四年（1851）二月，德川家庆召见岛津齐兴，送给他一套茶器，让这位老兄退休回家喝茶去了。岛津齐杉走马上任，开始了为期八年的促使萨摩藩走向近代化的藩政改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