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田沼时代（五）

相反，田沼意知的死却引起人们嘘声一片，町人们甚至向他的灵柩投砸石头。死者为大，田沼意次此时也还在台上，若不是出于极大的愤怒，人们应该不会做出如此出格的事。任凭你如何的吹嘘自己的功绩，如何证明自己改革的有效，在几乎一边的嘘声面前，这些都不过是苍白的抵赖而已。

长子的死对田沼意次来说，是个非常沉重的打击。意知不仅是田沼派的中坚力量，还是田沼意次政策忠实的支持者、执行者与继承人。按照田沼意次的布局，这位很有出息的儿子还应该是延续田沼家显赫家势的希望。

如今意知一死，所有的一切，都成了泡影。

悲痛欲绝的田沼意次并不气馁，毕竟他还要好几个儿子当备份。假以时日，他还是可以培养一个接班人出来的，田沼家的荣贵将永远保持下去。

可是，田沼意次的运气大概是透支得太厉害，诸神灵对他已经厌烦了，没有给他这个时间。

事实上，就在将军家治病重的时候，反对派已经将田沼意次摒弃在外围，着手谋划“后家治时代”的政治布局了。

首要的任务当然就是连根拔除田沼派，将田沼意次打趴在地，永世不得翻身。

按野史的说法（象这种玩阴谋诡计的事，还是野史记载的可信性大一些），八月二十五日，将军大人一条腿刚迈进黄泉国，反对派秘不外泄，宣布江户戒严。

二十七日，田沼意次“被辞职”，丢掉了老中的位置，其人在雁间诘的位置也给撤掉了——江户幕府以诘所（办公室）来划分大名的成分，有大廊下诘、溜间诘、大广间诘、帝槛间诘、柳间诘、雁间诘、菊间诘等等，雁间诘是三万石至十万石的谱代。田沼意次原为五万七千担，席列其中。

将军的死讯公布后，伴随而来的是更加离奇的小道消息。因为德川家治临死前，吃的是田沼意次推荐的日向陶庵、若林敬顺两位医师开的药，于是，人们纷纷传言将军是田沼意次和一桥家合谋害死的。

传到最后，连家治的宠妾津田氏都相信了，差没点动了刀子。

在这风头火势的时候，反对派找到了刚上任的十一代将军德川家齐的生父一桥治齐：“将军大人年纪还小，要不，作为将军生父的您，出来摄政怎么样？”

一桥治齐心里纳闷：“前几天刚叫人散布谣言说我杀了将军，现在倒找起我当摄政来了。你们几家人从家齐住进西丸之后就象防贼一样的防我，怕咱利用将军专权。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么？”

看着使者那张堆满笑容的胖脸，一桥治齐突然恍然大悟：“若是我答应做摄政，岂不是告诉世人，家治的死就是我干的？这些个老狐狸们是设下个圈套等我上勾，好有名目收拾我哩！”

他连连摆手：“摄政这活我干不来，你们还是另选高明吧。”

田沼意次被撤了职，一桥治齐又避祸不出，田沼派这棵看似根深蒂固、枝叶繁茂的顿时倾倒。反对派们不无快意在记录下了田沼派们树倒猢狲散的丑态：“时列侯婚意次者，恐连坐罹殃，放还养子、诀别妻妇”。

那水野忠友大半夜地把田沼意正领了过来：“不好意思，您的媳妇嘛，我就留下了，儿子嘛，还给你。离婚手续我已经办妥了，就不劳您费心啦。”

田沼意次已无往日的威风，只有摇头长叹：人呐~~~~

他早就应该清楚，一个纯粹是以利益为宗旨结合起来的集团，又怎么能指望人们在大难临头的时候还保持精诚团结呢？

闰十月五日，田沼意次在家治时代增加的二万七石工资被没收。次年，除了给他的孙子龙助留下陆奥的一万石封地外，其它所有待遇都被没收，派人摧毁了相良城，其人也被下令蛰居。

天明八年（1788）年六月，田沼意次死于江户家中。或许他至死也不明白，自己的改革可以说是与时代相贴切的，自己也有坚决贯彻的信心和能力，幕府也因此在财政方面有了很大的改观。为什么自己还会失败，为什么还会招致那么多人的怨恨呢？

其实，判别政策的成败并不在于制定这个政策的人的眼光如何、能力如何，而在于这个政策的出台的目的是什么，是不是大多数人能从得到益处。田沼意次的政策，归根结底是为了给幕府搂钱，却忽视了町人、农民们的利益，他的政治被中下层老百姓唾弃是正常的。同时代、后世的表扬者无论怎么推崇他的眼光、意识和手段，都无法否定在田沼时代，老百姓过着的是空前困苦不堪的生活。这固然跟天灾有关，人祸的因素却也不容抹杀。

对此，朝廷那边大胆的公卿们曾批评说：“幕府以收敛钱财为先，民众皆为苛法所苦。此间频发凶灾，乃上天惩罚幕府暴政所施。”——如果真有个冥冥中的上天，大概不会因为幕府的暴政而降灾于庶民，但民众为苛法所苦却无需争论。

如果把评价者从天下人收回到统治者小集团这一块的话，因为田沼意次的目光实在太过超前，他的政策与许多幕府高层人物的基本理念冲突的。加上他本人专横、独裁等不讨人喜欢的性格和明目张胆的贪墨，使得他在幕府中四处树敌。因为个人恩怨问题仇恨他的人不在少数，因为维护幕府的统治而反对他的亦大有人在，把他的反对者全部视为所谓的井蛙派并不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