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田沼时代(一)
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会有一个女人,每一个“懒政”的将军前面也都会有一个侧用人。德川纲吉身边有柳泽宗保,德川家重有大冈忠光。德川家治也不例外,他的侧用人叫做田沼意次。
三对搭档的配合并非全部雷同的照抄,否则这历史太也没味道了。德川纲吉是让柳泽吉保为自己打工,德川家重放手大冈忠光为自己打工,而德川家治干脆是当甩手领导,自己只管下将棋,任由田沼意次自己发挥去了。
这样一来,田沼意次的权力便大到无可复加的地步。所以,有人干脆称这个时代为“田沼时代”。
田沼意次的爸爸老田沼(田沼意行)是故将军德川吉宗从纪州带来的200多人中的不显眼的一位足轻,一直混到死,才当上个600石的旗本,怎么算都不算是出人头地。
让他唯一欣慰的是,儿子田沼意次很聪明、机灵,十五岁那年,被选为西丸小姓,从而得以有了接近德川家重的机会。
田沼意次不但没有拼爹的本钱,连起跑线、学历、人脉关系都落后于人。但是,他最终还是凭着自己的才能,以西丸小姓为起点,一步一步地爬了起来,至德川家重去世那会儿,他已经是10000石级的大名,在评定所担任职务。
德川家重的时代毕竟是大冈忠光的时代,田沼意次打破脑袋也只能曲居宠臣次席。然大冈忠光没啥福气,早走一步,德川家重临死只得告诉德川家治:政事不决,可问田沼主殿头也。
由于德川家重的这一句话,加上与大奥的良好关系,田沼意次人品大爆发,官位以破竹之势迅速地拔升。明和四年(1767),为侧用人,从四位下2万石相良城主;明和六年(1769),享受老中待遇;安永元年(1772),兼任老中。
其后他是官再升无可升,只好拼命地加工资,最高的时候竟达57000石之多——其人的际遇,倒可与当年的柳泽吉保有得一比。
与他迅速拔高的官位形成反差的是,他的名声却出离的差,最大的问题是,“贪”。据传,他说:金银为可换人命之宝,人志之厚薄可从他人的赠礼多少可以看得出来,我每天为国家操劳,一刻不得休息,只有回家看到人家送的礼物才有片刻的放松。
把收受贿赂升华到为了放松身心,更好地为国家服务的政治高度,田沼意次当然不会手软。金银自不用说,大至房子,小到屏风、画卷、太刀、饰器、艺术品等等,来者不据,照单全收。
若是你不送,他还会主动伸手去要。据说井伊扫部头直幸任大老之前,就向他行贿了数千金才办得妥手续;堀田相模守正顺为了得到大阪城代之职,花了3000金,连意次家的下人都收得120两的红包。
因此,在他失脚后,人们谣传他单就房产就有二百七十多处,算得上超级房叔了。
彼时江户的习气早就由“尚武”转成了“向钱”,贪墨之风不是什么值得大奇小怪的事。但是,象田沼意次这种把私下的潜规则变得公开化的人却不多。个人的贪墨行为造成的损失或许不大,但居高位者放任、纵容甚至公然带头贪墨,却会影响整个官场的风气;若官场的贪墨行为蔚然成风,公正便荡然无存,搜刮便变成常态,老百姓的负担将更加沉重,整个政权的根基将被腐蚀一空。无论田沼意次在其它方面做了多大的努力,取得多大的成就,单就贪腐一事,他的政绩就没办法达到合格线之上。
公然贪墨、持才傲物、作风霸道等关键词一拼凑起来,田沼意次面临着与柳泽吉保一样的问题,那就是高处不胜寒。作为从下层爬上来的侧用人,他同样被门阀层和旧势力的包围之中。他的处境甚至比柳泽吉保还要恶劣——至少,柳泽吉保没有受到君子们或者伪君子们就贪墨问题而发动的围剿,他却几乎是要自己孤军自战。
为了摆脱这种“人世公敌”的窘迫,田沼意次必须连结起自己的阵线,罗织自家的关系网——这对他来说,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事。他老兄虽然自大、傲慢,手上却掌有笼络人的权力,也不缺乏收卖人心的智慧。
这从他将萨摩藩的第八代藩主岛津重豪收为已用的过程中便可见一班。
萨摩藩的岛津家是外样大名中极具实力的一家,与幕府的门阀层一直貌合神离。更难得的是,岛津家的武士并未受町人文化的影响,仍保持着严格、强悍的武士作风。就在不久前,还发生过家老平田靭负以下七十九名家臣因为修建堤坝误了工期和开支太大而自杀的事件。
在这个时代还有那么玩命的家臣的大名,若是能成为自己援手,对那些整天叽叽喳喳的大名来说,自是一股强大的震慑力。念及于此,田沼意次的脑子活动开来。
安永八年(1779),将军世子德川家基在鹰狩回来的途中,于品川的东海寺打尖时突然身体不适,三天之后死去,年方18岁。他的死亡,以阴谋论居多,或说是田沼意次防止家治下台后自己失脚,有意扶立新君;又有说是一桥家的德川治济为其子夺位下的手。真相如何,已无法追查。
田沼意次抹着被风油精刺得泪水直流的眼睛:“将军大人,您要节哀顺变啊。人死不能复生,如今世子空缺,您还是及时下决定,安排个后补队员上阵吧。大家伙现在个个都在盘口下了注,赌谁能赢,还拉帮结伙的要推举候选人呢,一个认真上班的人也没有啊。”
德川家治有气无力地摆摆手:“你就少折腾我,我已经伤心了三天吃不下饭了。我有几个儿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家基死了,现在就算加班加点生也来不及啊,那里还有替补队员派上场呢。”
田沼意次:“当年家康公、吉宗公设下御三家、御三卿,不就是为了应付今天这种情况的么?对了,您见一条家德川治济的儿子丰千代没有?小孩子长得水灵聪明的,活脱脱就一神童样啊。”
德川家治:“反正我的儿子死了,谁当将军也无所谓。这事就全权委托你了,你就看着办吧。”
这消息刚一传出去,除了一桥家之外的御三家、御三卿全部亮起了红灯:“反对!由谁继承将军那是咱们德川家的内部事务,凭什么他田沼意次一个外人可以掺合进来啊。”
田沼意次又一次发扬了他强梁的作风:“意次不过幕府的马前之卒,将军有令,不敢有违。诸君都是德川家的直系旁枝,天潢贵胄,应该知事体,顾大局,确有意见,不妨直接找将军面谈,就不要拿我一小小的办事员撤气了吧?”
德川家治虽然不管事,那将军的牌子却还是至尊宝,可以通吃四方的。田沼意次把它抬了出来,众人也不便再质询其资格问题,便换了个角度:“立丰千代也不是不可以,但将军的正室一般都是五摄家的女儿或者是公主,从来就没有从外样大名中选取的先例。如果丰千代要当世子,必须把那娃娃亲给退掉才行!”
有句俗话叫做“宁教人打子,莫教人分妻”。这些天澧贵胄突然对人家的婚姻问题发生兴趣,自然不是事出无因——那丰千代娃娃亲的对象叫笃姬,正是岛津重豪的女儿!
原来,田沼意次原想一石二鸟,挣了个拥立新君的功劳,再给岛津重豪卖个便宜,好收卖人心。那些个什么三家、三卿的人却一定不让他如意:你若是非得推丰千代,那就得休掉笃姬,得罪岛津重豪。什么好事你都想都占,美了你!
田沼意次神色自若:“人家两小孩,天作之合,硬要人家离婚,也太残忍了吧,你们还有没有人性啊?笃姬确实不是摄关家的女儿,那又有什么打紧?笑贫不笑娼,萨摩藩的家产有77万石,荷包鼓着哩……咳,咱就不说钱的问题吧,否则又有说咱市侩了……岛津家上下忠诚勇敢,刚毅正直,在如今商品经济的大潮下能保持上古之风,独立自行,当为咱们武家的表率。他们家的女儿,为什么就作不得将军的正室?不是摄关家的女儿问题很大吗?认一个不就成喽!”
数年之后,笃姬以近卫経熙(近卫内前之子)养女的身份嫁给了丰千代——也就是德川家齐。成为“正宫娘娘”。
田沼意次跟自己非亲非故,却如此的维护、抬举自己,岛津重豪感动得涕泪交加。他令人打造了一条白银船,上面满装各色珠宝绸缎,亲自送到田沼府中:“意次兄,咱知道怎么样也表达不了咱的感激之情,所以就不说。这条船不值几个钱,就送您玩玩。以后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您尽管开声!”
田沼意次拎了条大口袋笑咪咪地站在门口:“重豪兄,您也太见外了,这是作哥哥的应该做的事……还用着备那么厚的礼,兄弟可受不起呀。哎哎,就搁这麻袋里成了。”
就这样,通过收卖、拉拢、裙带关系,在日积月累间,田沼意次的关系网逐次地织建了起来。他长子意知娶了首席老中松平康福的女儿,四子田沼意正的养父兼岳父水野忠友被安插进老中的队伍,六子改名土方雄贞入赘菰野藩土方家,七子改名九鬼隆棋入主绫部藩,长女千贺姬嫁到了远江横须贺藩,次女嫁给了若年寄井伊直朗——若不是田沼意次的其它的子女没能养大成人,只怕这个名单还要再长一些。
除了这些人外,岛津重豪、太田资直、松平秀持、稻叶正明、米仓昌睛等人都被时人认为是田沼党中人。这些人各处要职,相互连结,互通声气,形成了一个看以坚不可破的联盟。
有了粉丝们壮胆,田沼意次气冲斗牛,奋臂一呼:我要搞改革了!
坐在他背后的松平武元不咸不淡地说:您说啥?我老了,听不见!
田沼意次翻了翻白眼:“没事,我只是哼歌而已,您老重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