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相关的其它人中,倒霉的织田信邦被勒令强制隐居,由其弟织田信浮接任家督,织田家在锻治桥门内的江户上屋敷被没收,织田家的国主格被废除;桃井久马等人尊皇论同好、同情者,包括大嘴巴松原郡太夫在内的织田家臣被追放。
倒是吉田玄藩不知是找到了哪位当靠山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竟然无罪无释放,真是奇也怪哉,莫非此人是无间道?
对德川幕府向尊王论者挥起的这一刀,丸山真男(现代政治学家,丸出政治学的创造人)评价说:“竹内式部、藤井右门(也就是藤井直明)、山县大贰等人的宝历明和之变……与其说是成熟了的反幕运动,不如说是由于幕府自身神经过敏而小事化大”。
他说得没错,确实,十八世纪中期的德川幕府虽然活力不足,却远未到寿终正寝的时候。王政复古作为口号,刚刚才打出来,受众不多,且多为上层人士。所谓书生造反,十年不成,没有群众基础的尊王论只是花盘中的盘景,而不是扎根大地的大树。如此重手,幕府确实有此神经过敏了。
幕府的神经过敏却并非事出无因,就在明和事件的前两年,刚刚发生了规模宏大的“传马骚动”。
事件的背景是为这样的:根据德川家康当年的规划,幕府陆续修建了起点于江户日本桥到各地的五条“高速公路”。这五条高速公路分别是东海道、中山道、日光街道、奥州街道、甲州街道。作为传马制(驿马制)的一部份,每条街道上设有数量不等的驿站,为官员、使者提供换乘,住宿等等。
这原本跟小老百姓也没什么干系,政府修好了路,咱可以沾点光;驿站是官们用的设施,咱八辈子也修不到那福份进去住。顶多路上碰到了大人物出行,敬个礼鞠个躬,退到一边让路就是了,咱河水不犯井水不是?
可是,维持一个驿站的耗费是巨大的。一个大的驿站必备配备人手100人,备用马100匹,小的也要有人马各二三十之数。单从江户到京都的中山道,沿途就有69个驿站,常备人马数千。人、马供养费用、设施的维护费用、接待费用等等,加加起来是一笔浩大的开支。
这笔钱幕府自然不肯乖乖地掏腰包,大名们都哭穷。推来推去,最后还是转嫁到农民们的头上。
从元禄七年起(1693),中山道沿线的驿站开始实行助乡制。所谓助乡制,原是在驿站人力马匹不足之时临时从附近的村落征发民夫的制度。随着参觐交代制度的形成,交通量增大,助乡制也就被固定了下来,助乡的村也扩大到10里以上。
一开始的助乡制都是直接征发役夫马匹,被征发的人从早忙到晚,不过是领几块铜板的报酬,还荒费了农务;有些人借用助乡的机会给官员们拉皮条,提供失足妇女搞些不文明的勾当啥的,也影响了社会风气。
于是,不知道哪位很有创新精神的老兄提了个建议:不愿意出劳役的村子,就用钱来代替助乡役,由驿站请人专门来做吧,这样还可以解决一部份下岗职工的就业问题呢!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老百姓们心底不满,牢骚满腹,官老员们充耳不闻,又能奈之何?农民们本来就沉甸甸的背上,又多了一个税种。
宝历、天明年间,为了迎接朝鲜通信使和日光东照宫的150回祭,幕府将助乡役的费用又一次上调,要求每百石征民夫六人,马三匹,如果马匹不足,每少一匹交五两金,一个子儿也不能少!
农民们本来就负担了沉重的水利修缮和鹰场管理费等杂色费用、劳役,再上助乡役费用,无疑是雪上加了把霜。对幕府的不满、定助乡村与非定助乡村的矛盾、助乡役的代勤与有助乡义务农民间的矛盾变得异常的突出。
明和元年(1764)十二月,武藏国助乡村的农民首先发难,聚集在熊谷宿、鸿巢宿、桶川宿三处举行示威,高呼要减税、要公平的口号。
火药桶在那一瞬间就被引爆了,中山道沿线的农民涌向各地驿站、奔向江户。这些人中既有深受助乡制之苦的助乡村村民,也有听说幕府准备扩大助乡村范围而请愿的老百姓,其数量多得令人瞠舌,最后粗粗估计约有10万至30万人至多。人们虽面有菜色,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却都神情激昂,腰板挺直,七嘴八舌地表达自己的愿望。
概括起来就是那么一句话:要求减轻农民负担!
从十二月底到第二年正月,抗议示威活动转向暴力化。许多人袭击沿线的富人,阻断交通,中山道几乎陷入中断的状态。
由于中山道沿线各藩多为将军家的天领,历来一出问题就要打手下板子的幕府这回只好自己亲自出场了。可是,面对如此凶猛的群体事件,幕府同样没有什么高招,只得在加强监控,防止农民们闯入江户的同时,采取息事宁人的方针,作出了取消增加的费用等部分让步。
当然,带头闹事的村役人是不能放过的,远藤兵内等一批人被捕、被处以死刑。
中山道的传马骚动给幕府以强烈的震憾,官员们意识到了单个人、小团体的力量并不足为惧,集团的力量却足以动摇任何一个政权的根基。群众缺乏的是造反的纲领,所以原始的群众运动基于各自的利益,散漫无章;山县大贰们缺乏的是群众基础,他们的革命理论却是催化剂,能推动群众运动向高层次化发展,将人们拧成一股绳,形成一股团结的力量。一旦两者结合起来,所产生的力量是幕府无法控制的。
虚弱的政权才容易神经过敏,不自信的政权才会迷信暴力的作用。此时的幕府已无昔日强大的控制力,自信更是任何一个专制政权的天生缺乏的美德。幕府已不敢象上一世纪一样,任由各种可能危及自身统治的思想随意觞滥,它也需要用反抗者的生命来证明自己的武力的有效性,这大概是就幕府之所以一定要处死山县大贰等人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