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尊皇论（三）

有一天（大概是明和三年（1766）十二月左右），藤井直明与桃井久马等人喝酒。两杯黄汤落肚，藤井直明的豪气上来了，压根不管有一个叫宫泽准曹的町医在场，指手划脚地宣讲了起来，讲到高兴之处可能还把松原郡太夫跟吉田玄藩打的官司添油加醋地讲将出来。

宫泽准曹说：“好好，您的讲话很不错。您讲慢点，讲细点，我要做个讲话记录回去好好研究研究。喔，您好帅喔，能给我签个名吗？对了，就写在这里，您的字写得真是出奇的龙飞凤舞呀，对了，那啥，久马君，要不，您也签上一个？”

宫泽准曹一转身，就把这份笔记本上交给当值的老中松平右近将监武元，美滋滋地数钱去了。

幕府大为紧张，町奉行依田丰前守政次立即带人出动，按宫泽准曹的笔记本上的名字逐个抓人。逃跑经验老到的藤井直明这回没能跑成，只是理论高明没有实践经验的山县大贰更不用说，两人齐齐成了瓮中之鳖，落入到第十代将军德川家治的手中。

抄书者：“咦呵，我还没介绍呢，您老人家怎么就那么迫不及待地跑出来了？”

德川家治聚精会神地看着棋盘，头也不回地说：“我都出场好几年啦，您无视而已嘛。这也没啥大不了的，您就补个介绍不就完了么。”

宝历十年（1760）六月，大冈忠光去世。家治的老爸又或者老妈德川家重没有了翻译员，火星语没有听得懂，连生活都难自理，更甭谈管理什么军国大事了。

于是，在亲密战友死后不到半个月，“大姐大”便把位置挪给了“好圣孙”德川家治。

德川家治据说是个好孩子。当初德川吉宗对儿子彻底死心塌地之后，便把希望牵手在下下一代身上，亲自教授孙子的帝王之术和武功。德川家治受他爷爷的影响很大，隔代继承了吉宗的不少优良传统，很聪明，很节俭，很宽厚体贴，很懂得关怀人等等。

据说他有一次写个“龙”字（繁体），由于在纸上拖得太长了，最后一点没地儿写。小爷左看右看，得，就这样了——叭地一声，把那点点到榻榻米上了——若是抄书者小时候干这种事的话，非得吃上个巴掌不可，德川吉宗却是大笑：“娃子真聪明，长大后一定有出息！”

又据说有一天下大暴雨，德川家治见到一个近习看着天空叹气，便问别人是何原故。别人回答道：“这人家里很穷，没钱修房子。下那么大的雨，可能担心家里的父母捱淋吧。”

德川家治问道：“那要多少钱才能修好他的房子呢？100两够不够？”

在得到肯定答复之后，他翻箱倒柜的翻出了100两的私房钱送给了那人。

几十年后，他老了。老年人睡眠时间比较少，德川家治也是一样。将军起床的时间是六点钟，他却往往老早就被尿憋醒了。为了不吵醒当班的御小纳户役，他便自己披起衣服，蹑手蹑脚地潜去上厕所，也不知道有没有被人当贼抓起来过。

又大方又有金又体贴，这样的老板还真的要烧了不少灯笼才找得着。

但是，这位好老板也不少的毛病，最大问题是“懒”。他喜欢下将棋，据说下得还不错，有七段选手的水准，当然，有时候也借将军的威凤耍耍个赖几步棋什么的；他学问不错，在书画上的造诣还算凑合；他跟德川吉宗练习过武，打起架来估计也比一般的古惑仔要厉害些。

对于普遍人来说，这些都是优点。但对于日理万机的将军来说，这却意味着他把大量的时间放在“副业”上了，这当然是大问题了。

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对政治的没兴趣的政治家也不是好的政治家。不管德川家治身上有多少的优点，他顶多是个好人，是个学者，而不是“英主”。 有时候，因为你生来就得跟政治直接打交道，搞得你连个好人都当不成。

这次的明和事件就是个好例子。

其实，山县大贰这档子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它大，那不过是几个到了更年期的老学究在搞些偏了题的理论研究，讲授了些不该讲的课程，发了些不该发的牢骚罢了，事实上对幕府构不成什么实质性的威胁。一个政权，若是被几个老头子的口水冲跨，那它也太虚弱了。

要说它小嘛，它却又具备所有上纲上线事件的要素。当年德川忠长不过是架了座桥而已，就被德川家光作为借口一撸到底，连小命都丢了，你山县大贰又是何方神圣，连我的老窝都敢打主意？竟然还敢宣传尊皇论，大家都学你，咱不就玩完了吗？

开了N次的评定会后，上纲上线派占了上风。明和四年（1767）八月，山县大贰因埋头读书，不学习上级领导指示精神，思想日益反动，鼓吹勤王，煽动叛乱，否定幕府的历史贡献，故予以人道毁灭；藤井直明为从犯，人云已云，还说要火烧江户、甲府，图谋不轨，一并处死——从幕府给他们所定的罪名来看，官方同样没能找到他们具体谋反的证据，只是江户不是京都，幕府的评定所也不是京都所司代，松平武元不是松平辉高。事已至此，没人能救得了他们。

幕府余惧未了，把已经被追放了近十年的竹内敬持再判一个刑：流放八丈岛。

竹内敬持此时已经年近六十，那里还能捱得过这一场无妄之灾？走着走着，半途便死于三宅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