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尊皇论（二）

围观的群众出了一把汗：到底是谁在审谁啊？您脑袋是不是不想要了？

若是摊另外一位爷是主审，竹内敬持的脑袋还真指不准能不能保得住。好在松平辉高人品不错，也很讲理。对竹内敬持的话，他不但没有动怒，反而起了几分知音之意。他把茶杯端了起来：“这事就算结了，您还是回去，继续讲你的课吧。请转告一条道香，那些个什么禁言、封号的处分就免了。和谐社会嘛，连话都不给人家讲还和什么谐呢？”

一条道香乐了：这可是您说的，日后要是出什么漏子可怪不得我。

宝历七年（1757）三月，“关白道香罢。左大臣内前为关白”。

接任关白的近卫家长期以来一直与幕府保持着良好的关系，近卫内前本人的正室胜子便是德川宗春的女儿。为了显示自己对幕府的忠心，近卫内前拿到了话事权，便假惺惺地跑去找到了一条道香：“老领导啊，竹内那一档人越来越猖狂，搞得实在不象话了。不严加管教，只怕会给公武关系造成些不必要的麻烦呢。”

一条道香无精打彩：“您是老板您话事，我坚决无条件地拥护关白的一切决定！”

八月，德大寺公城等人进讲（为天皇讲解古籍）的资格被取消，随后这些个“蛊惑天皇”的近习全部下岗，与其它大臣十数人分别处以蛰居、谨慎和流放等处分，罪名是“风传你们有结党谋反之赚，惊动了朝廷，失礼于关白等上级领导”。

看来，莫须有并不是中国人的专利。

近卫内前既然以残害同僚来取悦于幕府，松平辉高也不好意思对竹内敬持置之不理，否则被人参上一本，说自己纵容包庇罪犯那就惹上大事了。同情归同情，自己为竹内敬持献身这样的事是万万做不得的。

于是，竹内敬持二进宫，边喝茶边等着别人的搜自己的家。

所司代的公共安全专家人在敬持家里搜了半天，除了一大堆的书和箱角的耗子屎外，传说中的兵器盔甲啥的连个影都没有，家中最大杀伤力的攻击性武器除了菜刀之处就是指甲钳。一群人欢喜而来，扫兴而归——这说明日本这百来年跟中国的交流太少了，若是摊到我大清这边，单抠那一箱书就能把竹内敬持身上带“头”字的器官砍得精光了，又何必费那神呢？

松平辉高拿着那作为凶器的指甲钳剪着指甲，苦笑地问：“老兄，以这指甲钳为证据，我应该判你什么罪呢呢？那些人看着你不顺眼，你就别老在人家面前摇来晃去，少惹点是非成不成？这样你看好不好，我判你个教学无方，误人子弟的罪，你就别在这呆了可好？”

又过得数日，松平辉高判决：竹内敬持教育方式存在问题，在社会上引起不好的反应，惊动朝廷。但由于情节轻微，不适合使用重罪，故判处追放的处分。从今以后，严禁其人在京都、江户、越后及以上三地周边的地区居住。

与后来的尊王论者遭遇相比，这样的处分实在是太轻描淡写了。

判决既下，竹内持敬与其子主记离开京都，投奔伊势宇治藩的熟人。他的一名弟子藤井直明（通称藤井右门）则潜出京都，四外流浪。

在其后的几年间，他一直保持半隐居状态，与世无争，昔日的热血似乎已经冷却了。

此时的竹内敬持并不知道，这并不是他最后一次被判刑，追放也不是他最后的归宿。

这一起被称为“宝历事件”中近卫内前等人的决定引起了桃园天皇的强烈反弹：“好不容易找到几个把咱当真正老板的人，这一下子就被你们全赶走了，咱还怎么意淫啊？”

念及于此，年轻的天皇不仅对幕府一肚子气，对摄关家的人也是怒目圆瞪，朝幕本来就不是很牢固的关系一下子紧绷了起来。

连意淫的机会都没有的人是没有希望的，过不了多久，桃园天皇在郁郁中一命归西，享年才二十二岁。死因嘛，据说很正常——既然自吹诚信的官方都这么说了，屁民又有什么权力怀疑呢？

桃园天皇暴死，他的儿子英仁亲王年方五岁，公卿们只得七手八脚的把桃园天皇的姐姐智子内亲王推上前台，是为后樱町天皇。她是日本第八位女天皇（神功皇后不算在内），也是前有古人暂无来者迄今为止的最后一位女天皇——其实，五岁孩音当天皇也不是什么奇事，幕府与摄关家一定要推智子内亲王当天皇，是不是想通过女性天皇来调节双方的关系就不得而知了。

虽然如今的天皇是个女人，但是“尊王论”者的热情未减。事实上，他们并不在乎坐在天皇宝座的上的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幼，他们需要的是一门旗帜，一门能与幕府对抗的旗帜，至于旗子上的图案是鲤鱼还是桃花并不要紧。

幕府对这些人很头疼。打镰仓时代开始，皇权复辟一直是皇族和部分公卿的梦想。那会儿任他们怎么唱，却是曲高和寡，没有群众基础。可当自己引进朱子学，以儒学治天下，宣扬名份义理，这些人竟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以毒攻毒，顺竿而上，告诉人家幕府就是那不讲人臣之伦的大流氓，应该把权力还给天皇。若由作这些人胡说八道，幕府的合法性还从何谈起？幕府统治的合理性又在那里？这些人用心险恶，简直是要从根子上把幕府这棵大树拔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