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绝嫡（九）

似乎从来没有一个将军在其上任伊始就密集地出台那么多的政策（有一些是在他死后才出台的，由于出谋划策的始终是新井白石等人，正德年间的政策可认为是他执政的延续），这位爷似乎早就憋足了劲，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这就上了吧！

就在他准备大张拳脚的时候，他短短的执政期到头了。一切都象一个武林高手费了老大的劲，又蹦又跳，运气聚神，刚比划好架势，就被人一枪放倒那么的充满黑色幽默。

正德二年（1712）年九月，德川家宣病重，召间部诠房、新井白石商量身后之事。他认为，自古以来幼主继位天下混乱，天下之事不可为自私而废，当初东照宫分出御三家就是为了防止今日的情况出现。自已死后可让位于尾张殿（尾张德川家的德川吉通），由锅松（家宣的儿子家继）做备胎；或者由尾张殿代为摄政，待锅松成人后交权；又或者干脆直接由锅松直接继承？

拿这个问题来问新井白石答案是不用想的，无论让位于尾张殿还是由尾张殿摄政，自己都要重新伺候一个新老板，自当不如一个娃娃在台上的好摆调。

于是，新井白石答道：“古有朝委裘者。今嗣君虽幼，為国储贰。谁敢贰者。假令尾公而摄事，甲邸从驾之徒，皆怀危疑。而嗣君有小不豫，人心摇动，是啟乱阶也。今使嗣君绍统而辅以三家，何忧之有？”

德川家宣乃“意决”。

十月，家宣病重将死，托完孤后，把幕吏们都叫了过来：还是什么事没处理完的，“悉白之”。“白”完之后，“皆判决焉”。“群君获罪屏居者，皆赐宽赦。左右近臣，皆赐谒，为永决”——在新井白石的笔下，德川家宣无疑是一个勤勉、宽厚、识大义、有能力、有人情味的君主。当然，他有没有给自己的老板涂上些胭脂水粉就不晓得——按老板的要求给人上粉或涂墨是御用文人的吃饭工具；独行的文人因不得势而激烈而愤世嫉俗而很难保持客观。所以，从文人的文字中要翻出个本貌并不是很容易的事。

正德二年十月十四日，德川幕府第六代将军德川家宣薨。

同年十二月，“诏以锅松为权大纳言，叙正二们。上皇敕改名家继，亲染宸汉翰赐之”。次年四月，“诏以家继，任征夷大将军，迁内大臣”。

按惯例，幕府将军新上任，大名们要轮流请老中、班头吃饭跳舞搞腐败啥的，“大约三岁而毕”。此时江户时代初期的农业大发展已接近尾声，总体上扬的经济发展趋势已经放慢了脚步缓和甚至走起了下坡路，大名家也没啥余粮。德川家继下令说道：“我老爸的上任饭刚吃完——那谁谁谁，你牙缝的肉丝还没剔掉呢——现在又轮到吃我的了。年景不好，大家过得也不容易。这样吧，这顿饭就暂时免了，等以后有什么大喜事再吃吧。”

诸大名一听，皆大欢喜。

这肯定不是德川家继的意思，因为将军大人并不大，还不满四周岁。

德川家继出生于宝永六年（七月），到接手幕府那会的年龄正好跟他老爸的工龄一样的长，是最年幼上台的将军。一个还时不时地尿床的小娃娃对政治的了兴趣肯定比不上对竹马来得大，而玩竹马的经验却用不到治理国家上来。一切政事，只能由他老妈月光院、侧用人间部诠房和侍讲新井白石代理，是为正德幕府的三驾马车。

跟其它同时代的女人一样，三驾马车中的第一匹马月光院的简历是够简的：

本名：胜田辉子；僧名：月光院；家庭出身：武士；父亲：胜田玄哲；母亲：田治左卫门之女；丈夫：德川家宣；子女德川家继；参加工作时间：1704年（嫁人）；特长：和歌。

大体上就这样。如果不是嫁给了将军，如果不是肚皮争气生了个儿子，母凭子贵混了一个从三位，她也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人。

第二匹马间部诠房，甲府藩藩士西田清贞之子，1666年出生，幼时不务正业，曾跟猿乐师喜多七太夫学艺。贞享元年（1684年）参加工作，与新井白石一起在当时还叫德川纲丰的将军大人手下打工，1704年随将军进入幕府，1706年受封相模国1万石，享受次老中级待遇。据民间传说，他跟第一匹马月光院的关系有些暧昧，事实如何，不得而知。

第三匹马新井白石头上顶着不少光环，对他的介绍要详细些。

新井白石，幼名传藏，原名君美，白石是他的字。他家祖上原来是上野国新田郡新井村的土豪，也就是相似村长级别，算不上什么风光大族。

可是，到了丰臣秀吉征讨上田原之后，他们家连村长都没得当了，只得寄人篱下，帮人打工。他老爸新井正济就曾担任过久留里藩的目付，为土井利直打工。

新井白石是明历大火（1657）后十几天，在一家人四处颠沛流离，拿着瓦片吃幕府施粥的时候出生的。据说小孩子儿打小就出落得一幅文艺青年的模样，聪明好学，3岁就学他老爸的样子，念圣人言，抄圣人书；唯一不好的一点是，性格冲突，喜欢发火，一旦发起火来，眉头一皱，象个火字。土井利直看得有趣，又加上他是在明历大火后出世的，所以给他取了个外号：火の子。

延宝七年（1679），土井家被改易，失业的新井白石不知道通过谁的关系，跑到堀田正俊家里打工。没成想过不得几年，堀田正俊被刺，堀田家因管理不善出现赤字要裁员，新井白石在被裁之列。

在那都混不了几年就克死了老板，新井白石也没有心情再另行求职了，干脆当了浪人，自学儒学。据说这一段时间富商角仓和河村通显（河村瑞贤之子，幕府包工头的后人，自然也富得狠）先后给他做媒。面对着“跟商人的女儿结婚，可以继承家业的哟”这样的诱惑，他拒绝了：怎么穷咱家都是一等公民，怎么会跟四等公民结婚呢？

闭关修炼了好几年，新井白石发现自己并不是那种无师自通的人，便跑到朱子学者木下顺庵处，哭哭啼啼道：“老师，我要上学，可我没学费！”

那木下顺庵乃幕府的儒官，当时担任德川纲吉的侍讲，经济上不成问题。他也正编着《武德大成记》，急需人才，当下把手一挥：“得，那些跨区费、异地转入费啥的你都不用交了。”

新井白石哭丧着脸：“可我连学费、书本费都交不起。”

木下顺庵很肉疼地咬咬齿，又一挥手：“得，连束脩都不收了，还补助三块钱的课间餐，这样总可以了吧？”

除了白石外，顺庵门下还有雨森芒洲、室鸠巣、祇园南海等人。不断的与高手过招拍板，新井白石受益非浅，可以说是他人生最重要的一个阶段。据新井白石本人吹嘘说，木下顺庵跟他算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对他很是赏识，要把他推荐到加贺出仕。不过，新井白石又再一次表现出了他的高风亮节，把机会让给在加贺有八十岁老母的冈岛忠四郎。

又过得几年，甲府藩招工，开出的条件是30人扶持米的工资。木下顺庵皱皱眉头：“才30人份扶持米的工资怎么配得起你的才能，得，你还是不要去了，把自己吊起来卖才得大价钱哩！”——当时的打工仔们的工资发放方式有知行（就是直接给地了）、扶持米、给金等方式，30人扶持约合50石出头、按江户时代计算一两一石米计算，年薪50多两，实在算不上什么高薪。

甲府藩方面很大方：“30不行，那就40吧。”

木下顺庵还是不同意。

新井白石急了：自己眼看就要奔四，说不定哪天就GAME OVER，这会儿还没混个去处，以后还有立名成万的机会吗？当下对木下顺庵说：“40人扶持的工资是低了点，不过甲府的德川纲丰是个很有潜力的绩优股，跟着他以后大有发展前途。咱也不那么傲骄，搞得那么冷艳，始终要嫁人，嫁不到高帅富，挑个有潜力的也不错嘛。”

于是，新井白石就成了甲府藩的人。

在这里，他遇到了第二匹马间部诠房。两人惺惺相惜，心有灵犀。新井白石经常赞美性地批评间部诠房：这是一个闲不住的人，根本就不会爱惜自己的身体，象蚂蚁一样为了追求完美而忙忙碌碌。

这就是三驾马车的基本情况。德川家宣死后，幕府就是在这三匹马的拉动之下，继续地推行正德新令的。新井白石的徒子徒孙和粉丝们把这一阶段称为“正德之治”。

一般我们所说的“XX之治”的“治”字是作为名词来用的，指定的是安定的局面。某某圣明君主，治国有方，使得国内政治清明，经济繁荣，社会稳定，人民富裕，这就叫“XX之治”，重点是治理的结果而不是治理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