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绝嫡(八)
以上种种说法,不能说一定都是谣言,因为即便较为正式的史书都记着:“每纲吉临己第,出其爱妾侍宴。已而生男安暉。吉保常言安暉不类己。既长,吉保入侍讌,微言:‘安暉类将军。’纲吉亦不拒,曰:‘其或然也。’”;却也不一定全部是事实。即使都是事实,抄书者也不认为这是柳泽吉保发迹的全部——将军们的男女情人多好老去了,为何唯有他一枝独秀?
一个朋友跟抄书者说了个笑话:如今为官,必须学会“摩托车”。要准确揣摩领导的心意,想领导所想,思领导所思,领导的要求必须高标准完成,领导的难言之隐你要帮一洗了之,此即为“摩”,揣摩、揣测也;领导的马屁要拼命拍,拍出真诚,拍出实意,这便是“托”,即托领导屁股,拍领导马屁也;“车”乃地方话,指“车大炮”,也就是吹牛皮、胡吹乱侃之意,一分政绩要吹成十分,半点的成就要说足十成,上面的政策要说得头头是道,存在的问题要闪烁其辞——此即“摩托车”之精华。
但凡学会这“摩托车”,再加上点或灰或黑的勾当,保你在官场纵横捭阖,无往不利。唯一的副作用就是,此乃邪派的武功,一旦被人发觉,难免留下贪官污吏、奸臣的骂名。
柳泽吉保却正是日本历史上一个白脸奸臣的角色,史曰:“吉保独擅政,威望大老,诸老中皆备员而已”。柳泽吉保的权就是将军的权,连老中都成了备胎,那将军大人由着自己的性子发布条荒唐的法令并不值得让人吃惊。
除了动物保护条例的发布之外,德川纲吉执政下半阶段让人诟病的事迹还有许多。比如,为老妈桂昌院弄下个弄了个从一位的职称,特别关照跟老妈有渊源的本庄家、牧野家;穷奢极欲,又大张土木,修复皇陵,造成幕府财务困难;为了急于摆脱困境,听从荻原重秀的建议,改建货币,因成色差而不被市场接受,从而造成经济混乱等等。
除此之外,他对元禄赤穗事件(后文再谈)的处理更是被当成为邪恶的反派、背后的黑手;元禄之后,地震、火灾等各种天灾人祸不断,这些劳么子东西都算到他头上。
所以,他执政的后半阶段被许多史学者评为:差。
细细查来,所谓天和之治的典型事件兴修汤岛大圣堂是在元禄三年(1690)开始的,修复皇陵是元禄十一年(1698)年由柳泽吉保主持进行的。终德川纲吉朝代,尊皇与尊儒的政策并未变过。硬要把德川纲吉的统治分作两个阶段,还把后半阶段的事迹抽到前半阶段去当政绩,大抵上是对将军撇去老中合议制搞独裁不满和鄙视柳泽吉保的人们有意而为之吧。或者,前半阶段的天治未必治,后半阶段的分数也未必差得太多。
1700年,德川纲吉55岁,又到了幕府考虑下一代将军候选人的季节了。
若是将军早立世子,这事儿原本也论不到谁插嘴。然德川纲吉的风流韵事不少,但产能却低得要命,只有一女一子,唯一的儿子德松还只活了五个年头。
大概是因为德川纲吉认为自己还有得生,所以一直没有立世子,西之丸一空就空了近二十个年头。
就这么等啊等,将军大人由奔四变成了奔五,又由奔五变成了奔六,头发越来越白,老天给自己送个儿子的希望却越来越渺茫了。
在众人的催促之下,德川纲吉勉强地嘟囔了一句:“立就立吧,我看还就立德川纲教好了”——德川纲教是纪州德川家的第三代当主,也是他女儿鹤姬的老公。一个女婿半个儿子,是他心中最合适人选。
那位给他送狗皮的老叔,德川光圀又踱了出来:“我说侄子大人啊,那啥,我们御三家打将军秀忠那会就从宗家分开了。要立的话,还是要立家光大人的血亲吧?您忘记了么?您还有个侄子呢。”
德川纲吉烦透这位老爷子,心里暗暗骂道:死老头子,我故意不提这茬你却偏偏要提。当年不知道那位冒失鬼把我二哥那儿子纲丰拎出来打擂台,害得我差没点当不成将军。事后我连他的岳父近卫基熙都恨了几十年,你今天还提来做甚?
肚子里是这么想,毕竟这位老叔为自己当上将军也说过话,出过头。而且他还在修着史,万一冲撞了他往书上给自己涂了个大花脸啥的不好,德川纲吉说出来的话拐了个弯:“哟,您老说的是咱家那大侄子啊,我倒还真是忘了,您老的记性真好……他的存在感也实在是差了点,都让人无视了……唔,您既便提起来了,那立世子的问题嘛,还真是研究研究……”
德川光圀暗笑:“你忘记他就有鬼了,说不准天天念叨他怎么死呢。”
讨论研究的结果是,甲府藩主德川纲丰将入主幕府,成为第六代将军。
德川纲丰是德川纲重的长子,生于宽文二年(1662)。由于他是德川纲重尚未娶正室之前十九岁那年一时兴起的产物,怕人说闲话,便在出世之后把他寄养于家臣新见正信家中,起名新见左近。而他的母亲在生下他两年之后就去世了,“被”生病而死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不得而知了。
到了九岁那年,他突然时运来转,因为他老爸没有嗣子,只得把他要了回来,立为世子,元服时领将军的偏讳,起名纲丰。八年后以父亡之故领受家业。
经历过一次竞争上岗失败后,在德川光圀的大力推荐下,他终于得以搬进西之丸,改名家宣。
宝永六年(1709),一代动物保护志愿者、伟大的幕府领袖,源氏长者、德川家的第五代舵手德川纲吉去世。
当年正月,将军大人身体便有些不大好(患麻诊),却老有狐狸在在宫殿外嚎叫,扰人安宁。德川纲吉遂令人将它们赶走,“九日,疾愈。十日,暴薨”。据说他临死前对自己未竟的事业还念念不忘,专门对德川家宣说:“王师北定中原日……喔,搞错词了,吾百岁之后,慎勿废杀生之禁啊”。
言毕,他便在狐朋狗友的眼泪中悠悠西去。
柳泽吉保边哭边说:我受故将军恩遇,本应该以身相殉,但是国家有禁令,我若违反是为不忠。请同意我“披剃以报之”。
德川家宣心里冷笑:“喔呵,跟咱玩起聊斋来了,今日就叫你认识本爷的厉害!”
他当下也垂泪答道:“您的忠心,连故将军的在天之灵也会感动得涕泪交加的。我虽然舍不得让您出家,却也不好阻拦于您。可是从德川开府以来,从来没有执政的人兼职当和尚的,我也不好违反祖宗成法。为了成全您的忠诚,等到故将军大葬事了,您就‘致仕以披剃’吧。”
柳泽吉保狠不得扇自己一大嘴巴子。他有几分幽怨地想:“人家不过是想在合适的场合说几句应景的话而已嘛,您何必当真呢。人家说的只是客气话而已,您怎么能不客气呢?您就不能客气点?客气点嘛……”
德川家宣不但没跟他客气,还宣布,《生类怜悯令》是恶法,“自杀生之令行,获罪者不知其几。近日死狱者有九人。此禁不除,天下无复苏之日矣”。
拿天下来压孝道,柳泽吉保们也不敢再抬出故将军的牌子,只得听由此法被废。后来,到了八代将军德川吉宗时,幕府曾一度再行此法,那是后话。
免除柳泽吉保的职务,废除《生类怜悯令》、免除酒税是德川家宣上台几把火的第一把火。
德川纲吉在世时,幕府听从荻原重秀的意见,收回高纯度的庆长金银,发行低质量的元禄、宝永金银,从中获取了五六百万两的差额,一时间幕府的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幕府的日子好过了,民众的日子却难过了。劣币的发行造成了通货飞速膨胀、币制混乱,老百姓的钱一天比一天不值钱。按照这速度,收入倍增计划一两年就完成了。
针对此情况,德川家宣在自己上台的第二年,烧了第二把火,发布新令十七条,改革币制,改筹恶币,发行正德金银,以图改善全国一塌糊涂的经济状况,企图实现通货紧缩。
德川家宣的第三把火是制定《海舶互市新例》。日本锁国后,仍对中国、荷兰开放长畸为互市港口。由于长期只进不出,贸易逆差使得日本国内金银巨额外流。为此,幕府规定:“清舶三十艘,荷兰舶二艘为限”,还说:“汝等不欲守此法,宜速引去,勿再来”——咱家啥都不缺,跟咱做生意,就得乖乖听咱的话,要不趁早给咱滚蛋!
德川家宣的第四把火是重设勘定吟味役,企图扑灭贪墨之风,匡正财务管理。
德川家宣的第五把火是修订接待朝鲜通信使的礼仪、待遇问题,第六把火是创设闲院宫家,第七把火是修订武家诸法度,第八把火是加强对琉球的外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