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绝嫡(六)
第三年二月,他仿效古代的礼仪为朝仁亲王组织了一个隆重的立太子礼——自南北朝时代的崇光天皇的太子直仁亲王被废位以来,皇族已经有三百多年没搞过这劳么子仪式了。朝廷、幕府的老狐狸们都知道,灵元天皇无疑是想通过这个仪式告诉那些愤愤不平的人:螳臂当不了车,你们尽管浪费口水,这太子,我是立定了。
其实他的举动里还有另外一个含义,此时并没有其它人领会得了。
据说灵元天皇还想在太子礼的第二年就让位给朝仁亲王,德川纲吉劝道:“您这不是干得不错么,继续干下去吧,大伙儿都要靠您当舵手呢,这事儿过得几年再说。”
灵元天皇倒也给将军大人面子,此事便按下不提。
这一段时间里,灵元天皇与德川纲吉合作无间,和气得很。灵元天皇心情不好整整一两个亲幕府派,比如正亲町实丰(曾任武家传奏役,标准的亲幕派),德川纲吉也不发火;德川纲吉但凡有什么提议,灵元天皇也必定附和。幕府与朝廷如胶似漆,甜得如蜜里调油。
贞享四年(1687),灵元天皇搞了个“大尝祭”(平安时代之前天皇就位的仪式之一,故又称“践祚大尝祭”),让位于东山天皇,移居仙洞御所,宣布自己要实行院政!
幕府的官员们一下子有些懵了:《禁中并公家诸法度》规定天皇该怎样怎样,公卿当如何如何,却没有给上皇掌政时应该有些什么限制作出规定。也就是说,“院政”制度是游离于现行制度之外,幕府根本管不着的!
当然,这也不是没有先例的。当年后水尾天皇要搞院政,幕府也是极力反对的,只在德川和子保证给自家老公上好马嚼子的前提下,幕府才默认了后水尾天皇的院政。
然而,幕府却从来没有考虑过承认灵元上皇开设院政的权力!
灵元上皇的用意是什么?到底那里出了问题?德川纲吉百思不得其解。
当他把这几年发生的事情一一串起来的时候,眼前豁然开朗:灵元上皇非要换人当太子,那是因为济深法亲王年龄太大,自己没有开设院政的理由;搞立太子礼、大尝祭,固然有向反对他易储的人示威之意,更重要的是昭示自己重振皇室的决定,企图唤醒朝野“尊皇”的记忆;超格提拔一条冬经,远离近卫基熙,表面是报复其人在易储中的无礼,实质是打压亲幕派势力;至于关正亲町实丰的禁闭,那就更不用说了,自是赤裸裸地剪除幕府的羽毛!
德川纲吉愤然:“亏我还给他搞什么收入倍增计划,他却一直悄悄地给我准备了那么一大盘洗脚水,这简直就是根不沾油盐的四季豆!”
他立即命幕府向朝廷发去通知:不承认灵元上皇的院政,强烈要求东山天皇亲政。
灵元上皇以沉默来回答幕府的激动。
左大臣近卫基熙看到了因为院政问题可能导致朝廷与幕府决裂的危险,作为亲幕派的他决定联合幕府来抵制上皇的院政。
元禄六年(1693),一条冬经辞关白职,上皇不好意思再让别人来插队,只得以近卫基熙为关白——这给幕府一个解决问题的好机会:在朝廷中,在幕府的扶持下,以关白为中心构建权力体系来对抗上皇的院政无疑是个好办法。
但是,由于德川纲吉个人极其讨厌近卫基熙(亲幕府跟亲纲吉是不能划等号的),不愿授予其权力,新关白大人只得一边坐着冷板凳一边想办法。
大伙儿都是千年的狐狸,玩起聊斋来熟稔得很。近卫基熙虚晃一枪,把目标放在东山天皇的身上。
彼时年近二十岁的天皇对权力充满憧憬,因父亲的院政搞得自己无所事事而心怀怨望,在近卫基熙诱导下慢慢疏远了上皇,在许多事务提出自己独立的主张。
幕府对天皇的亲政也非常欢迎,发表了许多社论啥的,从理论到现实,从古到今来论述天皇亲政的必要性和可行性。
四面楚歌的灵元上皇发现自己的院政已经名存实亡,不免得心灰意冷。他赖得几年,于正德三年(1713)落发,换了个法皇的马甲,法名素净。
对灵元上皇的隐退,最高兴的自然是东山天皇们。东山天皇对幕府的态度不象他老爸那么的激烈,他的关白近卫基熙又是六代将军德川家宣的老丈人。幕府和朝廷在东山天皇-近卫基熙-德川家宣三驾马车的驱动下,迅速修补了之间的裂缝,再次轰轰前行。
又过得二十年,享保十七年(1732)八月,灵元法皇驾崩。在他死之前,德川纲吉、东山天皇、近卫基熙等人都先后死去,连他的孙子中御门天皇也接近人生的尾声。在清静无为中打光残年的灵元法皇,看着自己老对手的一个个死去,心中的寂寞或者要比快意多得多吧。
如果把历史快进跳到1732年以后,对抄书者来说是要省事多了,却也会丢掉了许多历史美景。还是让我们把时间回溯一下,权且把德川纲吉从坟墓里请出来,先回到十七世纪八十年代的幕府吧。
跟灵元天皇斗法并不是德川纲吉这段时间唯一的事儿。在堀田正俊和牧野成贞等人的支持下,他捣鼓了个所谓的“天和”之治。这段时间里,幕府气象更新,政令畅通,经济富足,文化繁荣,出了一大批如新井白石、山鹿素行等学者。有些人甚至把他治世的这前半段与中国的贞观之治相提而论。
这当然不是将军大人的终极目标,他有更高层次的理想。
他的终极理想是做一个动物保护者。
从贞享二年(1685)年开始,他陆陆续续发布公告,要求民众对动物进行保护、禁止伤害(包括误伤)、丢弃、虐待动物。由于纲吉是狗年出生的,所以狗是优先受到保护的对象,其它猫、鸟、鱼、贝、虫或者包括小儿老人都属保护动物之列。
这一系列的公告被人们称为《生类怜悯令》。
不管这一系列公告出台的原因受其母桂昌院、僧人隆光等人的影响,还是出于祈祷长寿的目的,德川纲吉并不是简单在向社会喊喊话而已。犬类登记制度被建立了起来,幕府还专门设置犬目付一职,禁止虐待狗只的行为,为违反《生类怜悯令》设置告密悬红,惩罚违反规定的下层武士以下的民众。
为拍好领导的马屁,侧用人喜多见重政还为德川纲吉修建了中野、四谷、大久保等数处大规模的“犬小屋”,收养了八万多条狗,每年花费银两近十万两(要知道,当时幕府的年收入也不过是60~70万两而已)。他在自家的领地也搞了个喜多见犬小屋。如今有不少喜欢给领导(那怕是历史上的领导)保驾护航的砖家们说其实不是领导犯了错,而是底下的人把谱给唱歪了——这种论调很让抄书者纳闷:若是领导不喜欢听歪谱子,纠正过来就是了。放纵底下人走调,那是领导的失察呢,还是这谱子根本就是他想要的呢?
鉴于德川纲吉在保护动物,尤其是保护犬类中发挥的巨大作用,人们赠了他一个雅名:犬公方。这是第二代还是第三代犬公方?不记得到了。
《生类怜悯令》在民间其实很难得到彻底的贯彻。高高在上的大人们吃什么有什么,最底下的人却是有什么吃什么。打平安时代开始,日本人就不怎么喜欢吃肉,一般吃肉只是为了治病(营养不良)。但将鱼、贝都列为了保护对象,无疑等于绝了从事海产品行业的人的生路,让许多人丢掉了饭碗,减少了人们的食物来源。
所以,不管怎么查处,德川纲吉的政策总是难以推行。据说尾张藩土朝日重章在《生类怜悯令》颁布后一直顶风作案,来来回回渔场钓鱼撒网76次之多,大伙儿也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德川光圀干脆杀了几十只野狗,把狗皮送给德川纲吉:将军大人,狗皮是很暖身子的哟。
德川光圀是御三家的人,是上层干部中的上层干部,德川纲吉拿他也没招,只得干瞪眼。
既然提到了德川光圀,不妨介绍一下这位《大日本史》主编者的一些事迹。
德川光圀出生于宽永五年(1628),为水户德川家初代当主德川赖房的三子。据说当初老妈怀他的时候,不知道德川赖房那根筋出了问题,一定要把他打掉。他老妈只得象超生游击队一样,躲在家臣三木家里把这孩子生了出来。
五年之后,德川光圀“回”到水户城,德川赖户见这小孩子粉嫩可爱的,倒也有几分喜欢,便将其立了世子,把他送到江户小石川藩邸接受世子教育。
宽永十一年(1634)年,他在将军德光的主持下元服,授将军偏讳,取名光国(“光圀”的名字是他五十二岁时才改的)。
与许多人一样,这位日后史学家也有着一个叛逆的少年时期。他喜欢挎着刀招摇过市,动不动就出手伤人,逃学缺课泡妞上网吧啥的更是一条没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