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绝嫡(三)
三月二十七日,幕府大老、老中、大目付齐集一堂,在大老酒井忠清的府邸对此案进行了最后一次质询,认可安芸派的指控,斥责了宗胜派的原田宗辅。
伊达宗重们笑逐颜开,回到别室听候宣判,只差放鞭炮庆祝了。
同在别室守候在一旁等待结果的原田宗辅此时做出了个惊人的举动,只见他突然间抽出太刀,兜头兜脑地向伊达宗重砍去。
只听一声惨叫,宗重倒在血泊中。当人们醒悟过来的时候,这位刚打赢了官司、还没等到执行的老兄已经毙命了。
原田宗辅随即也被柴田朝意、蜂屋可広格杀于当场。
一涌而入的酒井家臣看到混身是血的柴田朝意、蜂屋可広,也不分清红皂白,举刀便杀。
蜂屋可広连喊:“哎哎哎,我们是忠的啊。”话声未落,就被杀死了。
柴田朝意实质此,捂着伤口满大街的去找大夫,结果因流血过多而死。
安芸派的一众人等,只有古内义如因提前离席而幸免于难。
幕府对原田宗辅竟敢在大老家里杀人十分震怒,勒令原田宗辅一家男丁全部自杀,并对伊达宗胜等一干人等做出处分。连因年幼不能视事的龟千代也受到训斥:“家众暴咨。一国扰乱,其罪不为少矣。然卿幼龄,未尝预政事,故释而不问。自今卿其亲政。”——好在今天的将军是德川家纲,若是摊德川家光那会儿,伊达家的地盘能不能保得住还是个问题。
伊达家两派斗了那么些年,终于就这样结束了:恶人受到惩处,正义得到伸张。
似乎是个完美收场。
这个结果却总让抄书者感觉到怪怪的:“好人”都死光了,这算是个啥大完满结局啊?伊达家除了一大批重臣死去以外还得到什么呢?原田宗辅彼时已经五十三岁了,应该是个瞻前顾后的人,不会不知道自己行为的结果,怎么会火气大得要杀人呢?有没有人暗示他某些事呢?
而且,据说三月二十七日这场审问原本计划是安排老中板仓重矩家的,临时才改到酒井家而已,否则安芸派的人也不会死得那么多。酒井清忠在这个案子里面除了执法者以外,难道真的没有别的角色吗?幕府的对此事的内在态度又是什么呢?
所有的问号背后都有一个真相,可惜已经被湮灭在历史的尘埃中了。
此次的伊达骚动,与之前的黑田骚动、之后的加贺骚动并称为汇户时代三大御家骚动。而酒井忠清处理的另一场骚动,也就是下面要说的越后骚动的规模就,要小得多了。
当年松平直忠因“放纵荒淫,戮近臣、刳孕妇”被双规后,领地越前北之庄被没收。不过,幕府还是多多少少给了点他安慰奖,其子松平光长被移封到越后国高田藩。
在德川幕府前期的农业大开发中,高田藩也搞得不错,由当初的二十六万石发展到了后来的三十六万石。
宽永五年(1665)年,高田藩发生大地震。家老小栗(五郎左卫门)正高和荻田隼人两位老兄腿脚不麻利,被倒塌的豆腐渣商品房压死。两人的儿子小栗美作(又名小栗正矩,高田城代)和荻田本繁(清崎城代)接手代为主理藩务。
小栗美作先从幕府那里借了五万两银子为启动资金,重新规划建设高田町。他主持疏浚关川,在直江津筑港,请来河村瑞贤(幕府土木工事人头夫),规划开挖水渠,鼓励开发新田,大力发展烟草等特产品,在藩内开挖银矿等等。
大凡真正干实事的人,都会有一帮在背后说闲话的批评者。这些批评者并不在意自己做过了些什么,有过什么贡献,他们唯一的爱好就是找你的漏子。再加上小栗美作这人又十分倨傲(这是有本事的人的通病),将藩士们的“工资”由知行制改为藏米制也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所以他受到的批评跟他受的赞誉几乎一样的多。
在这些人中,最激烈的批评者便是荻田本繁——在这位爷的眼里,你老爷跟咱不过都是处级干部,凭什么你风光八面,我却在清崎城冷冷清清啊?当初我修高田城二丸的瓢箪岛修不成,你来插个啥手?害得我脸面无光!
延宝二年(1674年)一月,松平光长唯一的儿子松平纲贤早逝了。
还沉浸在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疼中的松平光长和他的家臣们面对一个难题:老藩主已经五十九岁,风烛残年,保不准哪天玩完。大树一倒,咱们这群猢狲往那靠啊?
为松平光长找个合适的继承人一下子成为高田藩的头等大事。
找人去送死有难度,找个人当官却不是难事——除非是上侠客岛的那种。在热心观众的推举之下,除了永见大藏(又名永见长良,松平光长的异母弟)、永见万德丸(元服后改名松平纲国,父永见长赖,松平光长的侄子)、小栗美作的儿子大六(松平光长的外甥)之外,还有一个不知道是那路神仙推荐来的外援松平义行(尾张德川氏的人马)被列为候选人。
外援松平义行因为关系太疏,没进决赛就被刷了下来;在最后决赛中,永见大藏因为年龄太大(是年43岁)被灭了灯,年仅十三岁的永见万德丸笑到了最后。
这个结果看起来中规中矩,也合情理之中。评委们却为了谁中选吵干了口水打破了头,平添了许多矛盾与仇恨。除了跌打刀伤铺的老板在一边偷着笑以外,谁也没捞到好处。
据说在选举过程中,永见大藏一度呼声很高,“时人谓:‘长赖(当为长良之误)必为世子’”。
小栗美作为了稳住永见大藏,破例地拎上几件点心跑人家家里,大拍其马屁,“诈言长赖当立”:“日后当上了当主,一定要多多关照小弟哟。”
永见大藏被历来都拿眼角瞥人的小栗作美一顿猛拍,连北都找不到了,笑咪咪了说:“一定一定,这就包在兄弟身上啦”——打那以后,这位爷走路都得横着走,威风得狠。
没成想小栗美作这边拍完马屁,转头就跑到江户去了。他对松平光长说:“大藏君是块好姜,只是太老啦;万德丸年虽年幼,发展前景却是无限好啊。大人,您有决定了吗?”
发现榜单上没有自己的名字,还听说小栗美作准备要让自己的儿子曲线救国,接万德丸的班,永见大藏终于明白自己上了对方的大当,不禁得咬碎了牙齿,摔遍了家中的所有遥控器:“好你个小栗美作,真是一点不肯成人之美啊,我要跟你没完!”
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永见大藏很快就跟荻田本繁等人勾结在一起,自称“お為方”,把小栗美作一派叫“逆意方”,正式分庭抗争。
由于这几年松平光长在江户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开支很大,这笔开支最后还是要转嫁回他的领地上;高田藩内那么多基建工程同时上马,也需要大量的资金,小栗作美无奈,只得紧缩藩厅开支,增加各种名目的税收。
这样一来,无论是老百姓们还是武士们都不答应了,大批人加入了永见大藏们的“お為方”党。
延宝七年(1679)年一月,荻田本繁和永见大藏发动了八百九十名藩士联名上书,弹劾小栗美作的“恶政”,要求小栗美作立即退休。
一月七日,530多“お為方”党人包围小栗美作的官邸,高呼要他下台的口号。小栗美作把门一关,把耳机一戴,天下太平。
尽管松平光长一开始认定“お為方”党是无理取闹,把一?七事件定性为暴乱,随着事态的扩大,他的态度不得不软了下来,想以小栗美作退休的方式求得对方的让步。
懂得了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的永见大藏等人仍旧不依不饶,非得要清查当年“选举”的内幕不可。松平光长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向酒井忠清求助。
酒井忠清扯开了喉咙:“就这么点破事,值得闹成这样吗?松平光长大人,您回高田去,告诉他们,就说是我说的,以和为贵,叫他们好好商量,别闹得大家下不了台!”
松平光长回到藩内,中下层的的藩士们不好意思再闹了。永见大藏等人是靠群众运动起家的,没有了群众基础,也只好暂时冬眠了。高田藩内消停了好几个月,虽然小栗美作要火烧高田町等等流言,却也引不起什么风浪。
因为还有参勤交待的义务,松平光长不可能长期间呆在藩内。当他带着冈岛壱岐、荻田本繁前脚刚迈开,“お為方”党又折腾了起来。永见大藏和渡边九十郎等人倒也不怕家丑外扬,除了在藩内搞什么游行示威啥的之外,听说还要联合江户的同志,向幕府请愿。
酒井忠清火了:“这是给脸不要脸不是?你们不仗着人多,法不责众吗?你们还真以为幕府就治不了你们几个兔崽子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当年十月,幕府宣布了对“お為方”党人的处分:永见大藏、荻田本繁、渡边九十郎、片山外记、中根长左卫门等人故意带头煸动闹事,影响高田藩安定团结的局面,罪不可恕。着令将永见大藏流放于长州藩毛利家,荻田本繁由松江藩松平纲近严加看管,其余人等,各有责罚。
判决一宣布,“お為方”党人哗然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