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金玉败絮（二）

到了第二年青黄不接的时候，余粮野菜都被吃光，“自三月至五月，天下大饥”，江户四大饥荒之一的宽永大饥荒爆发了。农民们卖去自己的最后一点财产，逃离家园，与破产的工匠、商人组成日本的丐帮，四处行乞。浩浩荡荡的人群蓬头垢面，衣不着体，甚至只裹稻草、破席，涌向以三都为中心的各个城市。沿途饿殍遍地，一片狼籍。

靠着吃树皮草根坚守家园的农民们在这一年仍未能迎来一个好的年景，恶劣的气候仍在肆意放纵着暴虐，这一年的收成同样随水东流，灾情进一步扩大。

大规模的灾情一直持续到一六四三年才得到缓解。在这持续两年的饥荒中，造成的人口减少应该是相当恐怖的数字。

灾情开始后两个月，迟钝的幕府开始了它的救灾行动，德川家光下令对造酒进行限制，禁止种烟草等“无用”的作物，不允许制作、出售切麦、馒头、南蛮果子等食物。切糕啥的如果有，也当然是在禁之列；设置救助用的“御救小屋”，收容救济流浪者；打击商人与幕吏勾结“结党闭粮”，“处刑数人，其余连及甚众”。

鉴于灾情扩大，人口大量涌入江户等城市，幕府发出命令：各藩要派人建立驻京、驻省会截办什么的，有从本地来的灾民一率带回原籍，不要影响首府的形象等云云。

德川家光在此次赈灾中的措施日后成了幕府处理饥荒的标准程序，一直被偷懒的将军们使用着。

宽永大饥荒将德川幕府花费了三十多年时间建立起来，刚刚稳定的小农经济一拳打倒在地。究其原因，除了不可预知的天灾外，人祸也占一定因素。有人认为，德川幕府的《武家诸法度》提倡武士阶层的俭仆，使得穷困的武士加大对农民的盘剥，从而加强了饥荒的烈度。

此外土地制度的设计问题、幕府赈灾的机制等问题都对此有不同程度的影响。

农业乃立国之本，宽永大饥荒暴露出来的问题使得德川家光十分不安。就在饥荒还没完全结束的一六四三年三月，他制定了《田地永久买卖禁止令》，对土地买卖作出限制。他还要求各藩要转变角色，重新出台、修订扶助农业生产的政策，减少普请役（土木工事等建筑建设类劳役）以减轻农民们负担。

到了庆安二年（一六四九年），这位老兄又颁布了《庆安御触书》（有人认为那是江户中期才出现的伪作，不过是打着百多年前的老权威、老砖家的旗号让人守规矩而已），苦口婆心地劝说农民们，要遵纪守法，尊敬领导；吸烟有害健康，喝茶太浪费时间，这些东西能省就省，能戒就戒了；多吃杂粮有益健康，不要吃太多的米；要俭省节约，不要穿太贵的衣服；要勤劳致富，早上剪草，白天耕作，晚上也不要搞太多的娱乐活动，可以加班编编绳子、织织稻草包啥的；就算是是最漂亮的老婆，不跟老公恩爱，不夫唱妇随，喜欢到处游玩的，能休还是休了吧……

德川家光的最高指示精神并不妨碍他老人家因为改建日光东照宫（德川家康的神宫，因为家康被朝廷追赠为东照大权现）大兴土木而造成了幕府的财政困难，要求农民勤俭节省是政治需要，为死人修宫殿也是政治需要，是不能省的。

何况他也没怎么受到穷的滋味——因为，他死掉了。

“夏（庆安四年，一六五一年）四月，家光疾，召三家及老中，遗命曰：‘卿等辅佐家纲，政事一遵旧章。’又特命保科正之曰：‘善辅吾儿。’言毕薨，年四十八。詔謚大猷院。”——保科正之是德川秀忠的私生子，因怕不被老婆所容而托养于保科正之。德川家光容不下自己的同母弟，对保科正之却十分信任，是以向其托孤。

同年七月，刈屋城主松平定政自动出家当和尚。

松平定政曾多次向幕府写提案，要求救济贫困的武士，却从来无人理会。老爷子发牢骚道：“吾欲為故将军死者久矣。今嗣君右冲，职政失职，天下必乱矣。”，一怒之下“乃赠书以规之，遂薙髮出家。”还玩起了行为艺术，“僧衣配刀，击沆妒性唬骸善侥艿侨氲榔蚴场！保枰猿按棠桓焕砘嵛涫康乃阑睢�

不幸的是，他一语成谶，那句“天下必乱矣”的话在十几天后就变成事实。

当月底，一个叫做奥村八左卫门的人向幕府告密：由井正雪等一伙子对幕府不满的人计划乘前将军去世，政局不稳之机，纠集各处的浪人，发动暴乱。他们计划在江户、京都两处下手，在江户这一块，以丸桥忠弥为首，到处放火，制造混乱，混水摸鱼，刺杀老中和旗本们；在京都一边，由比正雪和金井半兵卫则直接向皇宫下手，劫持天皇和上皇们，逃往高野山，效南北朝之故事，请天皇以逆贼之名讨伐德川氏。

幕府的托孤大臣们大骇：由井正雪这个名字，对他们来说，并不陌生。

由井正雪乃骏河人，楠木正成的后裔（幕府说他的身份是假冒），是有名的兵学家，名气不小，不但是诸藩人才猎头的宠儿，连幕府都曾经出面高薪聘请他。

可这位爷很有性格，推辞了所有的邀请，自家开了叫做“张孔堂”（取自张良、孔明两人的之姓）的军事学堂，传授楠木流军学，专门教人家怎么打仗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