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锁国(二)
禁教令从一六一二年(庆长十七年)三月开始在幕府的直辖地实施,并在次年以将军秀忠签发的《伴天连追放之文》在全国推行。
在德川政权成立到正式发布禁教令之前,幕府与外国的通商基本上保持来者不拒的态度。事实上,就在大规模放逐传教士的庆长十八年,日本还派出一支以支仓常长为首的使团,千辛万苦地渡过太平洋、大西洋,跑到了西班牙、意大利、法国兜了一大圈,甚至还拜见了罗马教皇——派商贸团这事儿虽然是由伊达政宗主持的,他却没有外交权,若没有幕府同意他万万不敢造这个次。做生意要紧,自己的小命却更要紧,别看你是前将军的亲家,他的眼睛可没离开过你的脑袋哩。
也就是在这一年,英国人也来了。他们在平户设下了商馆。
然而,当已经拥有一个长长的教名的支仓常长(菲利普?弗朗西斯科?支仓)从欧洲回来之后,他发现,一切都变了。教会被捣毁,传教士们被放逐,包括有马义纯等大名在内的一大批信徒受到清洗,整个日本的天主教系统象被野猪拱过的红薯地一样,一片狼籍,所有的传教工作都转入了地下。他那引以为豪的教名,如今连提都不能提。
元和二年,德川秀忠重申了禁教令,幕府限定:外国船只只能在平户、长畸两港口停泊(二港限制令),这可以看作为锁国的开始。
元和五年(一六一九年)八月,幕府在京都“焚杀邪苏宗徒五十七人于六条碛”。据说被处死的人实际是五十二人,其中包括四个孩子和一个孕妇。(京都大殉教)
元和六年,以平山常陈为船长、驶向马尼拉的朱印船在海上被英国?荷兰船队俘获。拦截了日本官方贸易船的英荷舰队倒也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感觉,竟施施然地押送着平山常陈的船只进入了平户港,英国平户商行还没收了朱印船上的生丝、砂糖等货物。
愤慨的平山常陈向幕府方面强烈控告英荷舰队的海盗行为。当平户藩藩主松浦隆信、长畸奉行长谷川权六组成的调查组前来质问的时候,英国人和荷兰人非常无辜地说:“按理说咱是不应该拦截朱印船的,但是他们私下夹带西班牙传教士,咱这是替贵国清理门户哩!”
平山常陈船上夹带的传教士是奥古斯丁会的“ペドロ?デ?スニガ”和方济各会的“ルイス?フロレスの”二人,尽管他们两人一再声明自己是来做生意的,在英国人和荷兰人的指证和令人生畏的酷刑迫供之下,他们还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元和八年(一六二二年)七月,平山常陈等三人在长畸以火刑被处死,其余十二名船员被处斩首。
愤怒的德川秀忠决定以大屠杀来警告那些阳奉阴违的人,他下令在全国范围内搜捕传教士和教徒及与教会有关系的人。就在平山常陈等人被处死的次月,五十五名与教会有关联的人被处死。之后的两年中,幕府分别在江户、东北、平户等地处死了近两百多的天主教人士。
为了彻底根除天主教的滋生土壤,幕府先后制定和强化了五人组制度(每相邻的五家为一户,相互监视,连坐联治,类似于保甲制度)和寺请制度(百姓必须归属某一寺院,以该寺为自己的“擅那寺”,从而证明自己不是天主教徒),并发动全民告密活动。一个传教士的脑袋在最初值银30枚,到了后期,最高达到500枚。这种稳赚不赔的生意,可比价格飘忽不定的养猪事业保险多了。
此外还有不知道那位神人发现了“踏绘”的甄别手段:把教会的圣像扔在地上,让人们踩过去。若是你不肯踩,那必定是教徒,当然就要死啦死啦的干活了。
由于虔诚的天主教徒并不以死为惧,还以殉教为荣,火刑斩首,不但压不跨他们的精神,反而给教徒们造成了不少的烈士,增加了他们的荣誉。幕府方面后来逐渐改变了以杀为主的惩戒手段,改用以酷刑强迫教徒改变宗教信仰的方式来摧毁他们的意志。
比较有名的一种刑罚叫做“俵責め”,这是京都所司代板仓氏所发明的。您老人家若是不小心跟耶稣老爷子发生了什么关系,就被他塞进袋子里,只露出脑袋,然后用皮鞭猛抽,打得你灵魂出窍,直呼不再串耶稣家的门为止。
另外一种叫做“穴吊るし”的刑罚是长畸奉行竹中重义的杰作:把人倒吊在一个两米深的洞里加以拷打,不高兴还在您老兄的太阳穴、耳朵里扎上几个孔,让你听到自己血滴嗒滴嗒地向下滴的声音。心脏不好的人,只怕会自己吓死自己。
还有一种叫做水刑……喔,这是关塔那摩的事,跟德川家没啥关系。
这些在咱看来简直就是小儿科的刑罚,用天主教徒们身上,效果却十分显著。一六三三年,耶稣会日本管区长代理Cristóv?o?Ferreira在被倒吊了几个钟头之后,终于缴械投降。这位老兄后来还出了本《显疑录》,对基督教加以抨击。
对教会来说,这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
一六二四年,“伊斯把儞亚人来聘,请互市。家光闻其倡邪苏教,却之”。西班牙船被禁止进入日本,葡萄牙人不得在日本定居。
看到老冤家们被清理出场,英国人偷笑了——他们也没笑多长时间,荷兰人向幕府说:天主教在英国也很生猛。
于是,不久,英国人也只好灰溜溜的的收拾行李走路了。
一六三三年二月,德川家光发布命令,禁止奉书船以外的日本船只出海;次年五月,重申。史称此为第一次、第二次锁国令。
一六三五年、三六年,德川家光发布命令,禁止一切船只出海,严禁侨居海外的日本归国,违令者一律处死。史称第三、第四次锁国令。
与之同时,德川家光还在自己修订的《武家诸法度》中增加了严禁修造可渡远洋的大船——看来德川家光铁了心要锁国,准备连自家的大门也不出了。
当然,幕府自身倒是时刻的关注着世界大局的。德川家光后来设立了风说书制度,要求中国、荷兰商船提供各国情报,这项制度一直执行到江户时代的结束。
一六三九年,幕府再次发布命令,规定除了中国、荷兰的船只外,其它国家的船只一律不得进入日本。就连中国、荷兰船,也只能在长崎港通商。
数十年后,又做出更严格的规定:中国船一年不得超过30只,荷兰船一年的配额只有2只。
这样一来,连荷兰人都笑不出了。
德川幕府的态度之所以由一开始的允许传教发生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最终闭关锁国,说得好听是维护主权完整,使日本免受东亚改朝换代的冲击,阻止欧洲诸国的殖民活动;说得难听就是为了营造一个稳定封闭的环境,确保人们的循规蹈矩,保证自家的政权不受天主教骚扰。“西洋人……不熟悉日本人的作风,行为难以预测且往往无礼……他们只是让将军寝食不安。尤其,他们的不妥协的天主(或上帝)对将军权威构成的挑战是一大问题,这并非神学问题,而是政治问题。”,“总之,基督教(包括天主教)象征西洋人在日本的活动与对幕府权力和权威的威胁”。
据说荷兰国王曾跟德川家康打招呼说:“天主教传教士让日本改变信仰来排斥其他宗教;此外,还企图以宗教之争引发内乱。”而且传教士们的书信中也曾描述过“以天主教大名来征服日本是一个可行的办法”,这些赤裸裸的言论幕府自然不能小视。开放固然可以带来丰厚的利益,也也会引导各种不安全因素。在自己政权的长治久安和丰厚的经济利益之间,幕府的将军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咱就只好关起门来当宅男喽。
岛原之乱似乎刻意证明了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