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锁国（一）

一五八七年（天正十五年）七月，鉴于天主教势力的不断扩大（初期进入日本传教的基本上是天主教派的），惧怕“吉利支丹”（教徒）们发动一揆运动，丰臣秀吉颁布了《伴天连追放令》，将天主教定为邪教，放逐传教士们。

这是日本当政者对天主教迫害的开始，天主教此后亦称邪苏教。

起初，由于对外贸易的巨大利润，各路大名对此是阳奉阴违，丰臣秀吉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执行得并不是那么的严格。

一五九六年七月，西班牙舰船“圣菲利浦号”自菲律宾起航，准备横渡太平洋前往墨西哥。按惯例，除了船员之外，船上还有作为祭司的几名方济会、奥古斯丁会的神职人员。

很不幸的是，可能是上帝跑去休假了，没空照料他们。在半途上，他们的船遇上了大风浪，船员们在船长指挥下，砍倒了桅竿，抛去荷载，仅保得船只不沉。

风暴过去后，船身满目疮痍，船员们奄奄一息。船长认为，只有漂流到日本才有些许生存的希望。

十月十九日，圣菲利浦号漂到四国的土佐，接到通报的长宗我部元亲命人将其拖入浦户湾。这艘被恶运所诅咒的船却再一次搁浅在湾中的沙洲中，动弹不得。

为了表达自己的诚意，西班牙人从船上扒拉出了些礼物，请长宗我部元亲将使者护送到大阪，希望日本方面允许船只进港修缮，保持船员们的人身安全。船长和船员们则留在长滨，等待自己不可预期的命运。

然而，使者带来了让他们不安的消息：日本方面不但可能没收所有的财物，弄不好自己的脑袋都要丢在这个矮人国里了。

在惶恐不安中，他们等来了丰臣秀吉“钦差大臣”增田长盛。增田长盛将船员（包括装载的男女黑人）、货物一一登记造册后得出一个事实上比较正确的结论：西班牙人就是强盗！

此前，有葡萄牙人曾向大阪方面打报告，说“西班牙人征服了墨西哥、秘鲁，将来也要对日本下手，西班牙的船肯定是来测量的”。这些传言加深了大阪政权的忧虑，使得他们认为这一条便是前来测量的西班牙船——这一时期，洋人之间在日本互使绊子、互相拆台是拆得满厉害的。英国人和荷兰人联手跟西班牙人与葡萄牙人拍板，英、荷，西、葡之间也相互下绊子。拆来拆去拆得日本人烦，结果叭的把门一关，把欧洲人都关在门外了，只有荷兰人笑到了最后。

西班人大骇，想托方济会的人给自己打点关系。当他们来到大阪的时候，发现自己来晚了。

十二月八日，丰臣秀吉重申了禁教令，命石田三成将在京都居方济各会成员全部逮捕处刑。

石田三成雷厉风行，立即将方济各会、耶稣会成员、信徒二十四人（后来又加上佩托罗.助四郎、伊势的佛郎西斯科二人）一网打尽。二十四人在京都的一条戾桥边上被削掉了左耳，被押在街头示众。

一五九七年一月十日，丰臣政权下达了将这些人在长畸处死的命令（那里老外多，杀几个鸡可以吓怕外国的猴子）。一行人顶着凛冽的寒风，从大阪被押送到长崎，并于二月五日在长崎西坂被处死。

在日本，这几个人的受刑并未引起轰动。然而由于其悲情殉教者的身份，却在欧洲得到传颂，被称为二十六圣人。若是摊到现在的美国，早就叫嚷嚷的要出兵了。但那会的所谓海上强国们，在海上扮扮海盗还可以，要在那么远的矩离投送一支可以征服拥有千万人口级的集权国家却是万万办不到的，也只在家里表示强烈的抗议和谴责了。

一六零九年二月，葡萄牙水手在澳门酒后闹事，跟前来要他们吹泡泡的有马睛信朱印船上的手下开片。平均身高才一米六多的日本水手哪里是牛高马大的欧洲人的对手？一下子被打得人翻马仰，连死带伤共丢了六十几条性命，连自家船上的货物都被抢了不少。

有马睛信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哭丧着脸来找到德川家康：“老大，那葡萄牙人实在欺人太甚了，居敢杀死我日本同胞，抢我们的货物。老大，那船是我的脸，也就是您的屁股。打我的脸那是小事儿，可那是在踹您的屁股啊。”

德川家康一听，“哟，原来你的脸跟咱家的屁股有相同的构造，那可不是小事一件啊。这样子吧，为了扬我国威，允许你挑条葡萄牙船来报复！”

当年十二月，等得眼睛都等蓝了的有马睛信终于发现了仇家——马德雷?德?迪乌斯号。一声呼哨，六条安宅船立即围了上去，将葡萄牙人围住群殴。

那葡萄牙人也果真了得，仗着船坚炮利，与日本人整整周旋了三天才被击沉。

当时的长畸奉行长谷川藤广对有马睛信的战功并不以为然，有马睛信怒道：“再叽叽歪歪，我就把你象葡萄牙人一样打成海藻！”

德川家康派来督战的冈本大八却大为赞赏，为有马睛信写了篇花团锦簇般，添加了不少的油盐酱醋的战报报了上去。

不知道是看透了这些战报的水份，对此压根不信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德川家康对此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写了封信：“小伙子，干不得错，以后继续发扬吧。”

有马睛信郁闷了，他本来想通过这个“抵御外侮”的机会，在幕府的面前露个大脸蛋，好借机收回被锅岛氏“占据”的藤津、杵岛、彼杵三郡。没成想德川家康最后给他来了个不咸不淡，只是口头表扬了一下。他长吁短叹，愁眉苦脸了好几天。

这时，冈本大八来串门：“有马君，何事如此忧愁啊？将军大人不过刚给你写了表扬信吗？”

有马睛信：“精神表扬固然重要，但没有物质奖励，不怎么提得起神啊。”

冈本大八听后大拍了胸脯：“这等区区小事，包在兄弟的身上。只不过嘛，活动经费还是要一点的。您别误会，这钱不是兄弟要你的。我家主人本多正纯虽然蒙受将军的宠信，但事情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各路神仙都要打点到的。您的，理解？”

有马睛信大喜，当即交给冈本大八六千两金子：“你我那么长时间的兄弟，我还能不相信你吗？这点钱您就先去打点，要是不够，你尽管再向兄弟我拿。当大哥的也不会亏待你，事成之后，大哥另备一份厚礼送到府上！”

一晃过了两年的时间，有马睛信都变成了望夫石了，既没见有谁送土地证过来，也没见冈本大八捎啥音迅。他不免有些焦急，找了个空档，趁去办事的机会找到了本多正纯：“本多大人，前两年托您办得的事，办得怎么样啦？”——他跟冈本大八称上兄道上弟，不好意思直接去催人家。

这一问，却问出了大问题。不知就里的本多正纯问明了情况，感觉十分棘手：冈本大八是自己袋中之人，贪污了那么大笔钱，要包庇他，风险太大。有马睛信也不是一点背景都没有的人，转转碾碾跟德川家康还算得上点亲戚关系，不太好惹。

他叹着对冈本大八说：“大八啊，这回你算是惹上事了，你惹上大事了。”

为了自保，本多正纯最后还是把情况报告给了德川家康：“老大，这事我得回避，您看怎么处理吧。”

冈本大八也不是好惹的，自知死到临头，他立即反咬了一口：“你整我是吧，你的屁股也不见得如何的干净哟！”，当下便把当日他在长崎收集的有马睛信的种种不端，如伪造贸易凭证、勾结天主教传教士，声称要杀死长谷川藤广等等，全部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有马睛信本来就是吉利支丹，跟传教士有来往那是自然的，勾结就未必；把长谷川藤广打成海藻明显是气话，连人家事主都没出面首告，当然作不了数。冈本大八为了拉个垫背的，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最后的结果我们都知道了，冈本大八反戈一击有功，却死罪难免，被斩到安保川河原上活活烧死；有马睛信因谋划杀害幕府官员以及为回复旧领不择手段，向官员行赂，判处流放甲斐（这跟咱天8朝只判受赂者不管行赂者的大有不同），不久后被勒令自杀，其所领的岛原藩（原日野江藩）被改易，后被改封给松仓家。两人从兄弟相称为开始，到双双落黄泉为告终，真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桃园基友情谊是也。

这事虽说是幕府的内讧，却也是洋鬼子们引起的，这让幕府很是头疼。不久后，“荷兰人邪杨子，上变曰：‘洋人非特弘其教，实包藏祸心。其意在不测。’”德川家康“大惊禁之，命南禪寺僧崇传，谕归佛教。不从者，处以流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