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关原（七）
石田三成放了一阵烟火，没等到小早川秀秋等人出兵，却招来了东军更加猛烈的攻击。德川家康下令织田有乐斋、古田重胜等人加入战斗。东军冲破石田三成的第一道防线，向第二道防线冲来。
石田三成急从本阵拖来数门大筒，向东军猛烈开火。火光爆开处，烟雾熏天，东军士卒被击倒一地。蒲生赖乡、舞兵库、北川十左卫门等人统兵突出，连石田三成都亲自操刀上阵。东军终于抵挡不住，被击退了三町之远。
笹尾山的危机缓解了，天满山却又陷入危机中。田中吉政、筒井定次在户川达安、宇喜多诠家、寺泽广高等人支援下，终于击破了小西行长的第一道防线。寺泽、户川、浮田随之向侧翼暴露了的宇喜多秀家军攻击，给西军造成了极大的压力。好在宇喜多秀家财大气粗，阵势甚厚，寺泽等人兵力不多，也无法锲入过深，战事仍在胶着中。
战机稍纵即逝，若毛利系的军队能在此时投入战斗，西军仍有较大的胜面。但若等到宇喜多秀家军被迫退，小早川等人才介入，势必陷入苦斗之中，届时胜负难料。石田三成喘得口气来，见天满山的战事不甚乐观，心急如焚，下令第二次点起狼烟，催促毛利秀元等人火速进军。
安国寺惠琼、长束正家等人见狼烟再起，派人到吉川军中一打探，差没点把鼻子都气歪了：牛气冲天的吉川广家不但没有任何出动的迹象，干脆就脱了盔甲，在营中喝起茶来。
安国寺惠琼知道自己跟吉川广家说不上话，便再一次跑去找毛利秀元：“这样子不行啊，您还是劝劝吉川广家吧。他要是不愿意打，把路让开咱们直接上也行啊。”
毛利秀元很是尴尬：“嗯，这个嘛，那啥，可能是咱们的士卒还没吃上饭，正在准备便当吧，吃完了饭咱们就出发！”
他想想，自认为这理由大概很难说服安国寺惠琼和长束正家，又皱着眉头补充了一句：“这事儿我也不好作主啊，你们还是多跟吉川广家说说吧。”
安国寺惠琼一听冷汗直冒：这事到底是谁作主啊？万一咱们下了山，吉川广家说要向咱动手，这可怎么办？咱们还是按兵不动吧。
就这样，在整个战役其间，南宫山上的毛利军一直没有吃上那顿传说中的饭，一直按兵不动。
德川家康对战事的胶着同样的十分焦虑，心里不停地嘀咕：难道今天会被这些小贼们干掉吗？那也实在是太糟糕了。
为了鼓舞士气，他再一次将本阵前移至阵场野。正好此时石田三成趁势从侧翼绕攻，他急令本多忠胜前去驰援——小早川秀秋没有加入战团，东军就如此的窘迫；若小早川秀秋最终的决定是支持西军，结果又会如何呢？
本多忠胜手持蜻蛉切，跨上三国黑（马名），带上桑山、山城等人的骑兵，奔入石田三成军中，右冲右冲，斩杀了许多西军士卒，将石田军搅得七零八落。石田三成咬牙切齿，可是自己的爱将岛左近身负重伤，无法出战，也只得避其锋芒，收兵回营。
本多忠胜感觉良好，趁胜一溜烟冲到岛津军前面。早有准备的岛津义弘一阵铁炮猛射，将这位“鬼之平八”包裹在硝烟之中。三国黑身上中了十数枪，血如泉涌，悲鸣一声，将主人撅翻在地。本多忠胜灰头灰脸地奔了回来，身上除了些许擦伤之外，竟然没中一弹，运气好到姥姥家了。
十一时左右，小早川秀秋终于动了。
开战三个多钟头以来，小早川秀秋陷入患得患失的算计中难以自拔，石田三成的狼烟和东军的“地下工作者”奥平贞治等人的催促，反而让他更加难下决断。作为决定性的力量，一万多小早川军守成松尾山上作墙上观，不免让人有种怪异的感觉。
德川家康应该很明白小早川秀秋的心态，他咬着指甲，踱来踱去，猛然一回头，向回报军情的久保岛孙兵卫道：给我弄几门铁炮，向松尾山上开火。
久保岛孙兵卫惊愕：“向小早川军开火？这不是迫他投向西军吗？”
德川家康不容置疑地：“对，向小早川秀秋开火，就打那小兔崽子。记住，打上几枪就完了，别当成真的打！”
领导主意已定，手下只管执行就是了。久保岛也不好多问，便匆匆赶回前线，组织了二十门铁炮，远远地向松尾山射了几轮，人一个没伤着，鸟窝可能被端掉了几个也不一定。
砰砰的枪声惊醒了小早川秀秋，他听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德川家康是告诉他：是东还是西，及早做决断，如果阁下还是那么犹犹豫豫，那我只好代你做决定，向你开战了。你想等咱跟西军打得个头破血流再来捡便宜，连门都没有！
其实，德川家康的这番动作语言是十分冒险。此举固然能催促小早川秀秋及早下决断，所表现出来的不怕向松尾山开战的决心也能在一定程度上镇住对方，却不能保证他们一定参加东军方面。弄不好激怒了小早川秀秋和他的部下们，果真把他们推到西军一方，反而弄巧成拙。
然而，德川家康又不能不那么做：前方胶着不解，后方的吉川广家又不知道能把毛利秀元能拦到什么时候，形势随时可能有变。若是南宫山上的人马杀将下来，小早川秀秋十之有九会把自己当靶子打。与其“等”到最不利的局面，不如冒把险，先把小早川秀秋吓到自己一边来说。
小早川秀秋一咬牙：“得，就这么干了。”
看到松尾山上的守军举旗拔营，准备进攻，石田三成与德川家康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片刻之后，德川家康擦了擦头上的大汗，长长地叹了口气；石田三成却愤怒不止，大声吭骂——蜂涌而下的松尾山守军扑向正是西北方向的大谷吉继队。
小早川秀秋的最终选择，是“东”。
大谷吉继猛然间受到小早川军平冈赖胜和稻叶正成的袭击，却冷静如初。他高声呼叫：“小早川秀家无义背叛，如此卑鄙小人，除讨取其颈上人头，其恨无可排解，给我冲上去，击败敌人！”
在平冢为广等将的反冲击下，兴致勃勃平冈赖胜和稻叶正成被杀得大败，向两边散去。在那瞬间的交战中，小早川军战死了三百七十余人，据说东军的“特派员”奥平贞治也死于此次战斗中。
大谷吉继军士气大振，迫向松尾山山麓，直冲小早川秀秋本阵。
奇迹最终还是没有发生，小早川秀秋见前锋已溃，迅速调动部队来填补阵地前面的空白，形成一道铜墙铁壁。
与之同时，藤堂高虎向大谷军左翼杀将过来，部署在松尾山下赤座直保、小川佑忠、朽木元纲、胁坂安治四部全部反水，大谷吉继陷入数面夹击之中。
一番苦斗，平冢为广筋疲力尽，自知无幸，便奋力杀死一个敌人，让人把首级送给大谷吉继：“看来今天真的要如约定那样，死在这里啦，分别也没有什么礼物好送的，就送上黄泉的土特产一枚吧。”大谷吉继微笑：“反正大家都定好约会了，迟点早点又有什么差别呢。”
正午过后，大谷军已大部分战死，战局已经不可收拾的地步。大谷吉继由汤浅五助为介错，剖腹自杀。据说临死之前，他对着遥遥松尾山上的小早川秀秋说：“觉悟吧，干出这等无耻无道之事，不出三年，我一定会报这个仇的。”
两年之后，小早川秀秋暴死，享年二十一岁。据说是因为他经常见到大谷吉继在他家里到晃荡，受惊过度，一蹶不振，沉迷于酒色之中麻『醉』自己，最后得病而死。
由于小早川秀秋没有子嗣，他这一死，德川家康毫不客气地把其领地收了回来。他摇来摆去，最后还是空一场。
大谷吉继既败，小早川秀秋等人合攻宇喜多秀家军。宇喜多秀家虽极不情愿，但众将的劝阻下，还是在明石全登的掩护下撤出了战场。
战至此时，西军败局已定。石田三成仍不肯退，“抗战弥艰，散而复合凡七、八回”，或许他还在指望南宫山的毛利秀元能有所动吧——其实，即便毛利秀元这会儿终于吃完了他的便当，西军也已回天无力了。
在战战停停中，蒲生大膳、蒲生乡舍战死，岛左近也可能死于战斗中。石田三成无奈，带着少许人马，逃入了伊吹山。
这大概是下午二点钟左右的事。
岛津义弘漫不经心地敷衍了一上午，临到末了，发现战场上能站着的西军只有自己一伙人了（毛利秀元、吉川广家等人打他们开始做便当的时候就成了联合国观察员式的部队了，算不上西军），他倒吸一口气：撤退！——打到这会儿才说投降，那多没面子啊。
很快，一千五百岛津军排成一个圆圈，将岛津义弘围中心，象个齿轮般地向东滚去——没错，岛津军的撤退方向竟是德川家康本阵的方向。岛津义弘显然没有打疯，至于是为了显示岛津家的战力，还是为了避免东军的追击，置之死地而后生，先杀他个下马威，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