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关原（六）
德川家康于丑时左右拔营开行，由中山道鱼贯而行，进入关原。
东军从北侧与笹尾山相对的丸山一线开始，由南自北的展开他们主攻集团的兵力。第一线分别是黑田长政、细川忠兴、加藤嘉明、筒井定次、田中吉政、福岛正则各部；第二线则是京极高知、藤堂高虎、松平忠吉、井伊直政、三好政胜、别所重宗、龟井兹矩的人马；第三线则是寺泽广高、生驹一正、金森长近、织田长益、古田重然。第一集团最后的是军监本多忠胜的五百“宪兵”。
东军的第二集团则是德川家康本部的三万将士，扎营于桃配山北侧的半山之中。为了防止敌人自后方来袭，德川家康将池田辉政、浅野幸长部布置在南宫山山脚一线，蜂须贺至镇、山内一丰、有马则赖、中村一忠沿中山道沿线布置，以确保退路。
十五日早上八时左右，横亘在两军头上的浓雾逐渐散去。福岛正则的家臣可儿吉长突然看到井伊直政和松平忠吉队从后方赶了上来，急上前拦截盘问。
井伊直政答道：“无它，不过受命前来视察而已。”
说话间，井伊队毫不停顿地穿过福岛正则的军列，移到左侧前方。福岛正则还没搞清楚状况，只见松平忠吉一声令下，士兵们举枪上肩，扣动板机，枪身一震，烟雾大起，连续不断的枪声呯呯地响了起来，炽热的弹丸呼啸地越过双方之间的空地，击在对面宇喜多秀家的阵地上。
关原之战就这样打响了。
福岛正则见打第一枪的功劳被松平忠吉抢走了，又恼又怒，连声大吼，急令各将上前进攻。宇喜多秀家抖擞精神，挥军固守，福岛、松平、井伊数队轮番来攻，均无功而返，丢下了不少的尸体。
在东军右侧，黑田长政与细川忠兴联手合攻石田三成。石田三成在阵地前方修建了大量的木栅、壕泡，用以阻滞敌方，士卒在野战工事后方以铁炮、大筒编织成一张绵密的火网，将落入网中的东军士卒撩倒了一大片。
小西行长的对面之敌是田中吉政、筒井定次的人马。小西军人数虽略少，但凭借了地形上的优势，也堪堪挡得住。
发生在最南部的战斗是大谷吉继与藤堂高虎、京极高知的缠斗。大谷吉继这会儿已经病得骑不了马，只得乘着轿子指挥作战。诸手下见主公如此出力，士气高涨，宁死不退。藤堂高虎、京极高知一时半会也冲不破他的防线，战局陷入了僵局。
就这样，在开战后不久，北起笹尾山，南至天满山南麓，都爆发了激烈的战斗。数以万计的士卒在硝烟、薄雾中及小雨初停的原野、丘陵、山地上搏斗。火器轰鸣，箭矢破空，长枪攒刺，血浆四迸。据太田牛一所载，“敵味方押し合い、鉄砲放ち矢さけびの声、天を轟かし、地を動かし、鼰煠炅ⅳ痢⑷罩肖獍狄工趣胜辍长馕斗饯馊毪旰悉ぁⅳ筏长恚ㄥY）を傾け、干戈を抜き持ち、おつつまくりつ攻め戦う。切っ先より火炎をふらし、日本国二つに分てここを詮度とおびただしく戦い、数ケ度の働きこの節なり。”。
打了大半个时辰后，以宇喜多秀家军为核心的天满山一线上，福岛正则以六千敌宇喜多秀家的一万七千人——松平忠吉、井伊队在吹了个起跑号后，诡异地往北找岛津家的人侃大山去了，把他丢在左翼。据说是因为岛津义弘是他们公认的“西国第一强将也，当之宜可破之”。事实上，岛津军才一千多人，强不到哪去，德川四公子那是要找软柿子捏哩——若不是有友邻的牵制，宇喜多秀家不敢大踏步地进攻的话，自保尚且无暇，更谈不上有什么进攻了。
宇喜多秀家无恙，给予他两翼的小西行长和大谷吉继极大的支持。他们兵力虽处于劣势，田中吉政、藤堂高虎等人却不敢冒然突进。宇喜多秀家军借此机会，趁势步步推进；大谷吉继更是下令手下，抬着轿子发动冲锋，将对手迫退。
福岛正则“瞪眼切齿、高声叱咤”，抽刀杀了几名溃兵，镇住军心，又适好此时，加藤嘉明挥师来救，东军的左翼才没有分崩离析。
石田三万的形势可没那么乐观了。到这个时候，两方投入作战的兵力大概都是三万人左右，总体兵力相同，然而他要以自己的六七千人抵挡对手三分之一强兵力、一万多人的进攻。黑田长政立功心切、下令部属不顾性命地向前顽强地拱进；细川忠兴要报杀妻之仇，更是瞪着血红的眼珠子，挥着太刀，亲自驱赶队伍一波波地投入死亡火网中。东军付出了重大的伤亡，以血肉之躯开辟了前进的道路，冲近了石田队。
石田三成急令岛左近、蒲生赖乡发动逆袭，两军展开了残酷的白刃战。
在混战中，岛左近中枪受伤，蒲生赖乡接过一线的指挥权，继续作战。
笹尾山的处境虽然艰难，然而这个时候却是西军取胜的最好机会：东军第一集团已经基本上全部投入作战，左翼已全然落于下风；笹尾山一线，石田三成暂时还抵挡得住，若是尚未投入战斗岛津军能加强过来，再坚持一两个时辰还是有可能的。只要松尾山上的小早川秀秋一万余人从南边投入战斗，东军左翼势必陷入夹击而后撤，并波及右翼，使得东军第一集团全线崩溃。已从桃配山上前移到关原驿的德川家康的三万人即使不被溃兵冲散，也因阵列的阻挡无法及时来援——或许德川家康本阵前移来援更好，部署在南宫山一线的毛利秀元等人一扎口袋，丢掉了第一集团的东军很难再扳回失分。
平心而论，在这场战役中，西军在天时、地利、布阵方面都占满了优势。若这个局是以石田三成为主构思出来的话，他“战下手”的名号还有点冤枉。
石田三成大概也看到了战机，他立即在笹尾山点起了狼烟：全军进攻！想到大军蜂涌而出，东军丢盔弃甲，兵败如山，狼奔豕逐；德川家康冒头大汗，束手无策，下马受擒，俯首称臣的情象，石田三成差没点笑了出来。
可是，他等了老半天，远处南宫山、南边的松尾山、甚至咫尺之间的岛津军，都没有任何动静!
石田三成无奈，派八十岛助右卫门去催。
岛津义弘倒不好说什么，岛津丰久却对使者大发脾气：“见到本小爷不下马，竟敢居高临下的说话，活得不耐烦了你是！”
八十岛助右卫门抱头鼠窜，心里委屈：火都烧到眉毛上了，谁还记得讲究这茬啊。
石田三成千算万算，算少了一个最要命的因素：人和。
岛津义弘本来就是被迫投入西军的，他也反对放弃大垣城与东军打决战部署，主张乘夜偷袭东军，却被石田三成否决了，脸上大是无光，一直愤愤不平。所以，笹尾山吃紧，他乐得在一边偷着乐，那里肯出手相救呢：瞧侬不听阿位的话，如今吃亏了吧？阿拉白相相，没时间救侬——岛津义弘自以为得意，事实上却是蠢到家了：被迫投西军不能说错，打起来阵前倒戈便是了；若是不准备背离西军，那就抛去前嫌，用点心去作战。可他不降、不打、不和、不撤，就傻呼呼地在那愣呆着，一直到大势已去才想办法跑路，很显然没有领会骑墙的高深要决。
岛津义弘毕竟就那千把人马，至少在这会儿还没有什么决定性的作用，小早川秀秋就不同了。他手上掌握有一万多人，这支队伍一旦投入作战，东军的第一集团极有可能被击溃。
可是，这位老兄早就跟德川家康暗在勾搭上了，主动向东军靠拢，表示了愿作内应之意。
石田三成等人也察觉了小早川秀秋的不对头，就在开战的前一天，大谷吉继代表石田三成、小西行长、长束正家等人向他进献誓书，表示愿意在丰臣秀赖成年之前，拥护秀秋为关白，并加播磨一国为其领地。
面对西军开出的条件，小早川秀秋不禁有些犹豫起来：关白这顶帽子实在是太诱人了。相较之下，自己与文治派这些年的恩怨还真算不什么。东还是西，这确实是个问题。
南宫山一线，安国寺惠琼等人见到狼烟后，立即整兵待发，却被山脚下的吉川广家挡了道。吉川广家气冲斗牛：“拿下德川家康的首功当是大爷我莫属，谁要敢跟抢，别怪我跟他急！”
安国寺惠琼本身跟这位爷关系就有些紧张，一时间张目结舌，只得悻悻而退，心急如焚地跑找毛利秀元。
毛利秀元说：哎哟哟，“人家还是小正太，不懂啥事，一切就听广家指挥吧。”
吉川广家乃吉川元春之子，继承了他爸、老哥的传统，对丰臣家一直极其的憎恶，对曾经坏过他好事的石田三成更是反感。他虽身不由已的随本家出征，却通过黑田长政与东军暗通，以毛利家保持中立来换取德川家康的宽恕——吉川广家的出发点看似对本家忠实，事实上却是不折不扣的“家贼”。若是毛利家各部能按计划投入战斗的话，东军败面甚高——那些江户时代编撰的“红色”经典中绘声绘色向人心向背、德川必胜等马后炮不过是为了把自己夺取天下的偶然性写成必然性从而宣誓自己政权的正当而已，当真算不了数——德川家康一败，毛利家必将成为日本最有权力的家族；德川家康若胜，不可能保留一个对自己有着敌意又共有百余万石的家族跟自己抗衡，必定通过某种手段削弱毛利氏。吉川广家并非愚钝之人，不可能看不出其中要害关系。他坚持拦阻毛利系统军队的参战，说白了，不过是为了发泄自己的怨气，把毛利家绑上自己的战车上而已，让石田三成失败而已。无论他日后如何的表演，如何假惺惺地维护毛利家的利益，他都是一个不顾全大局的小人，毛利家的罪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