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关原（四）

西军另有一部由小野木重次指挥，转向北方，压制丹后的细川藤孝，围攻田边城。

细川藤孝是细川忠兴的老爸，自己的儿媳妇因石田三成而死，自是恼怒异常，拼死抵抗。然则他的本钱不多，打了差不多一个月后，眼看就要一命归西了。只见他老兄心闲气定，不慌不忙地写下几行字：“来人啊，给我把这封信送给天皇大人。”

手下人撇了撇嘴：“得，这爷疯了。天皇历来不管这事儿，你要向他老人家喊救命啊，还不如直接向天照大御神求情好咧。”

后阳成天皇神色冷淡的展开了那封信，一看之下，神情大变，喜得抓耳挠腮，击节惊吓，连连拍掌叫好。

若是各位看官不是搁爪就忘的话，想必会记得七百年前，醍醐天皇还活蹦乱跳那会儿，曾令纪贯之收编撰成一本叫做《古今和歌集》的手抄本，里面收集了历代和歌圣手们的经典大作。据说它的奥义传着传着，就成了每代单传的武林秘籍，师徒口相传授，被称为“古今传授”。

有人或许问，这跟细川藤孝又有什么关系呢？

原来，细川藤孝不单是武将，还是有名的歌人。他当年曾拜和歌圣手三条西实枝为师，得其衣钵，正是这一代的《古今和歌集》的守护者！

后阳成天皇从沉迷中醒了过来，吓出了一脑门子的冷汗：那位爷现在还在西军的包围中呢，那些粗鲁的大兵们可不会欣赏些什么和歌。万一乱刀砍下，又或者哪颗子『弹』不长眼睛，专在细川藤孝身上钻个窟窿眼怎么办？细川藤孝那一身肉值不了几个钱，但他脑袋内里面的那些美妙的符号可是瑰丽的无价之宝啊。不行，他那条性命我得保下来。

就这样，后阳成天皇的文化遗产大拯救行动开始了。

他先是派人跑到田边城下，向细川藤孝喊话道：“幽斋大人，出来吧，给你自由，保你没事。”

细川藤孝差没点把嘴巴都气歪了：若是要投降，咱干嘛还要找你天皇老爷子出面啊？直接扯白旗拉倒嘛，还用得着你来叫嘛？

他一扭脖子，回家又默写多了一份和歌集给后阳成天皇，心想：咱把剂量加大到这价上了，天皇您总不会白痴到这程度吧?

会走路的文化瑰宝不肯就规范，后阳成天皇没办法，只得拉下面子，请丰臣秀赖下令小野木重次停战，退兵。又告诉细川藤孝：你要投降可以向我投降，不用理会那些无聊人士——天皇虽然没有什么实权，然则他几十年没吱声，现在提出些要求，这点面子大伙儿还得给的。

细川藤孝攒足了面子，也把一万多的西军拖了足足五十多天，再打下去一旦西军的人发起狠来蛮干那就弄巧成拙了，这才施施然地退出田边城，撤出丹波。

这个时候离关原决战已经没几天了。

东军一方，就在伏见城攻击战发起的同一天，增田长盛（这位爷的跑位还真是飘忽啊）揭发石田三成、大谷吉继等人密谋作乱的信被送到德川家康处。不久之后，淀姬要求镇压石田、大谷活动的信件也送到——这位前第二夫人到底是个政治白痴呢，还是德川家康假传圣旨呢？

或许是认为石田三成翻不想什么浪，又或者等再引出几条大蛇再行动手，德川家康并没有理会增田长盛的来信。七月二十一日，他统兵离开江户，向东北进发。

七月二十四日，当他的大军抵达下野国一个叫做小山的地方时，鸟居元忠派出的人赶了上来，向他报告了伏见城被围的消息。

德川家康心里明白：决战的时候到了。事至如今，自己只有两条路，要不就是变成正式工，要不就下地狱，临时工的路，是退不回去的了。

次日，德川家康召开评定会议，是为小山评定。

小山会议是个成功的会议。德川家康弄了两个叫做山冈道阿弥和板部冈江雪斋的人先作情况通报。这两位舌头老长的老兄把他们目前知之甚少的情报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并称石田三成作乱，挟持了少主，诸位大小名们留在大阪的人质们必定落入西军的手中，大家必有顾忌。内府大人很开通，若是要留，热烈欢迎；若是要走的，也绝不强留。

如果德川家康没点出这一层，说不准在场的大小名们敷衍完这场会后，便一哄而散，都跑到大阪城那里宣誓忠心去了。现在他一点出来，众人反而不好意思跑了：面子要紧，谁先跑路那就是孬种，谁也不愿意被人看扁不是？

然则一想到大阪里的家人，大名们不免得情绪有些低落，会场沉默了下来。

正当此时，福岛正则跳出来打破了僵局：“大家都吱吱唔唔的，难道忘记了太阁大人的恩情了吗？石田三万挟持了秀赖殿下，犯上作乱，我等岂能因为儿女思情就袖手旁观？你们不去，我去！——以福岛政则日后的表现来看，他也并非是真心实意地投靠了德川家康，包括他在内许多武断派都未忘记自己作为丰臣家臣的身份，否则关原之后，德川家康不会拖了那么多年才解决苟延残喘的丰臣家了。”

然而，这些人大多政治智商不过是幼儿园等级，德川家康煸点火放点火，加之平时武断文治两派的矛盾，武断派的老兄们倒是感觉自己个个是为丰臣家而战，全然不知自己已经落入德川家康的彀中，成为毁灭丰臣家的帮凶。

在另一方面，石田三成等文治派自然看得穿德川家康那点小心眼，否则他们不会冒如此大的风险向德川家康发难了。可是，石田三成过于高傲，个人心胸也过于狭隘，不能和武断派沟通交流好，甚至势如水火，将福岛正则等人推向敌方。

他甚至没能取得了淀姬的理解，吓得淀姬不知所措，急急向德川家康求救，跟自己切身利益直接相关的丰臣秀赖由头至尾没吭一声。本来在道义上居于上风的西军分崩离析，连个堂堂的旗号都没能打出来，真是失败中的失败。

石田三成或许确实对丰臣家忠心耿耿，然则以他的情商，实在成不了什么大器。

福岛正则的一番话，使得这场德川家康颠覆丰臣家的战争变调成众人齐心协力匡护丰臣家，扫平逆贼石田三成的战争。擅长于钻营的山内一丰很适时的表态：愿将自己挂川城及五万石粮食献给德川家康，以为军用。

会场的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起来，大伙儿你五十，我一百地捐粮出兵，比给红十字会捐款还要积极十分。

心里暗暗发笑的德川家康脸上一片郑重地做总结的发言，开场白无非是这个会开得很好、很成功，大家都很认真，发言踊跃，态度积极。大家既然对我那么拥戴，我也只好勉为其难，带领大家，剿灭敢犯上作乱的石田三成等等云云。

他随后宣布了军事部署：

结城秀康一部与伊达政宗、最上义光、堀秀治联手从奥羽、下野、越后拉起一个包围圈，监视上杉景胜，围而不攻，免得他前去与石田三成合流，碍手碍脚。

以福岛正则、黑田长政、浅野幸长等武断派为主组成的先军沿东海道后退，经三河入尾张。德川系的井伊直政、本多忠胜为军监，监视这些立场不稳定者的行动。

德川家康三子秀忠沿东山道经信浓、甲斐出美浓。

命令下达后，福岛正则一部最先开拔。八月十四日，他们进入了清州城，在这里一等就等了近十天。一群精力过剩的男人们聚集在一起，无处发泄，搞得清州城里鸡飞狗跳。

本多胜忠给德川家康发了个电报：老板，打还是不打？该跑的人都跑应该跑啦，剩下的人都是中坚份子。现在的人心激昂，士气可用，您就下命令吧。

德川家康于八月五日第二批开拔，七拐八拐后，竟然跑回江户城去了。他对福岛正则这一伙子人的忠诚程度还有怀疑，是故下令武断派们组成先遣队当炮灰，远远地送到前面去，自己却退回江户城，翻出本阵年的支票本，大开空头支票，据说总共写了二百多张的书状，连正在西军效力的将领也一个不漏：你们有什么家庭梦想吗？尽管跟咱说。咱德川家老字号银庄，童叟无欺，保证兑现——前提是，咱能当上正式工。

他收到了本多胜忠电报，随即回电：“打，怎么不打，你们先动手，我随后就来。”

他的如意算盘是早就算好的了：仗一打起来，是忠是奸自然一目了然，免得有人在咱背放打冷枪；况且，等你们先打个血肉模糊，咱再收拾残局，岂不更好？

八月二十二日，福岛正则等人决定先拔掉美浓织田秀信诸城，在德川军到来之前将战线拉平。

会后，福岛正则与池田辉政两路并进，迫向岐阜。池田辉政渡过木曾川，在米里村附近击败了织田军；福岛正则拿下了竹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