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关原(二)
石田三成动作也不慢,趁人家都回家磨刀的辰光,他早早就穿上了跑鞋。加藤清正等人大兵还没赶到,他就在佐竹义宣的帮助下,坐上女眷的轿子,逃出了大阪,跑去伏见城找德川家康去了——没错,是去找德川家康去了。
他当然不是慌不择路地跑错了方向:德川家康虽是加藤清正等人的后台,自己前段时间还与其它四奉行一起密谋要干掉他。但是,要说天下如今只有一个安全的地方的话,那必定是德川家康身边莫属。自己毕竟算不上犯什么错误,武断派人的违反无事令私下动手总是不对,德川家康自是不好意思下手黑了他,也不好意思把他交给加藤清正们发落。所以嘛,只要一进伏见城,自己的脑袋就算是暂时进了保险箱啦!
德川家康装模作样地跟追了上来的加藤清正等人交涉了一番,皱着眉头说:这事不好办啊。他们说,要不你下台,退休回佐和山养老;如果你实在不想退休也可以,,就下黄泉国继续陪老领导唠嗑。下台下黄泉,反正总是个下,你看下哪个好?
石田三成叹了口气:那我还是退休好了。心里却在嘀咕:我四十都还没到,离六十五远着呢,退啥休这是。
数日之后,石田三成在结城秀康的“护送”下,回到他的养老院——石田三成活着,对德川家康始终个威胁。但是,要安心享用天下这块大饼,单单除去石田三成是远远不足的,他需要一个引子,引出各路牛鬼蛇神,好让他一网打尽。对丰臣家忠心耿耿的石田三成,正好是这担任这一角色的最佳人选。所以,这个人必得活着,让他来恶心自己。
当年九月七日,应长束正家、增田长盛两位奉行的“邀请”,德川家康以觐见丰臣秀赖为由来到大阪。他先后住进了石田三成原来的旧宅子和三成兄长石田正澄的家里,就象兔子窝一样,闹腾个不停。
北政所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意:要不你搬到西之丸来住,如何?反正我要搬到京都去了。
作为丰臣秀吉原配的北政所,或许是日本战国最有权力的三位夫人中最具政治才能的一位。她与丰臣秀吉虽无所出,但是她收养的加藤清正、福岛正则等人都成为了日后丰臣秀吉军事上的得力干将。在近江国长浜城时代,由于丰臣秀吉长期在外征战,她事实上便是长滨城管理者。本能寺之变后,丰臣秀吉迈向天下人的步子越来越大,她或在来往于大阪城中与大名们送来当人质的家眷们,或周旋京都皇族公卿后宫内室之中,以女人的方式折冲、缓和粗鲁的男人们所解决不了的问题。
一五八五年,丰臣秀吉述关白职,北政所出享受了从三位的高干待遇;三年之后,聚乐第完工,后阳成天皇行幸,她更因被“诸事万端”安排得井井有条,大事小事处理得顺顺当当而被破格奖以从一位。在侵朝战争期间,丰臣秀吉自领由京都向名护屋的陆路运输;而由大阪向名护屋线路监管权则掌握在北政所的手里。
北政所与丰臣秀吉的结合带她带来的并非全是荣耀,作为一个女人,她过得并不一定很快乐。她没有能跟丰臣秀吉生下孩子,也不得不长年累月的独守空房,还得忍受花心的丈夫整天的招花惹草。没有女人是完全没有妒忌心的,据说她曾因此事向织田信长写信告了丰臣秀吉一状,说丰臣秀吉整天到处泡妞,不顾家啥的。
那会儿还活着的织田信长是个男人,又是领导,在消费女色方面自然要当仁不让地要跟丰臣秀吉们同流合污。不过他是媒人,如今两口子吵架了,他也不好不管,于是便回了封信:哎也也,你现在可是越来越漂亮了。象你这样的美女,你家的那只秃头老鼠(丰臣秀吉“秃鼠”外号的来由)居然还不知够,乱搞两性关系,真是太荒唐了。我敢担保,藤吉郎不可能还能找得到比你还要出众的女人,你就只管放心地做你的正室吧,也不要嫉妒其它女人,显示你的气度……这封信你也可以拿出来给藤吉郎看,有我给你撑腰,他不敢乱来。
这信来信往的说明了两件事:一是北政所并非等闲之辈;二是从他那么会哄女人来看,织田信长若是泡妞的话,无论是以权压人,还是公平竞争,咱们还是让他为好。
也不知道北政所后来有没有拿这封给丰臣秀吉看,事实上,无论是织田信长在世时,还是丰臣秀吉掌权后,“秃鼠”兄对他原配还是很尊重的。极少数时候,北政所急眼了,顾不得众目睽睽之下,用尾张士话猛骂丰臣秀吉。众大小名见第一夫人用自己半懂不懂的话象机关枪一样突突地横扫关白大人,关白大人居然一句话都不说,无不骇然。
尊重归尊重,丰臣秀吉迷恋的还是青春的肉体。人老珠黄的北政所日受冷落的时候,不免会有自怜自艾的情绪。若说她对淀姬没有半点怨望,那肯定是假的。很难说是她影响了加藤清正等武断派的人,还是武断派影响了她,总之,她对扶持秀赖上台基本上没有什么兴趣。看着在大阪城里上蹿下跳的德川家康,她当然明白这位自己老公多年的老对头想的是啥。为了远离是非之地,她干脆及早抽身而走,倒也有几分急流勇退的意思吧。
北政所一直活到一六二四年才逝世,在漫长的岁月里清灯孤影地渡过了残生。不知道当她偶尔想起当初激情燃烧的岁月时,心弦是否还会砰然而动?
不管北政所心里是怎么想的,腾房的举动始终会让人解读为“她撑德川家康”的意思。这样一来,德川家康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丰臣家武断派的大部分力量收入囊中。抄书者在想,如果北政所能坚决的站在淀姬一边的话,以她的影响力,日本的历史又会怎么写呢?
九月九日,也就是重阳节的那一天,德川家康还没来得及把大阪的桌子坐热,增田长盛和长束正家就神秘兮兮地跑了过来:内大臣大人(庆长元年间,德川家康任正二位内大臣),大事不好啦,前田利长、浅野长政、大野治长、土方雄久要对您下手呢。
德川家康心领神会:“哟啊,敢对我对手,不是对太阁大人不尊么?这还得了,来来来,与我拿下!”
十月二日,唯恐天下不乱的德川家康宣布对密谋者们的处分:浅野长政回甲斐国养老,大野治长被结城秀康监视居住,土方雄久则留滞于佐竹义宣处。前田利长不在,那也好办,咱们就打到他的老窝加贺去,把他揪出来批斗就成了——前田利长头一个月就给支回领地了,要不然德川家康还未必有胆子那么带着那么些人就来大阪。
前田利长听说德川家康要来找自己的茬,本来还想大打一场的,却被黑田长政一席话吓得小腿直发抖:“德川老前辈,咱可真的真的没有干出那种大逆不道的事,您可千成别听人家胡说。再说了,咱老爸不是请您照看小侄吗?无论如何,请您高抬贵手,放小侄一马吧。小侄日后必将忠心耿耿,效犬马之劳。”
德川家康板着脸:“放你一马可以,为了表示你的诚意,把你老妈芳春院送来当人质!”
前田利长无计,只好照办。
德川家康跑了一趟大阪,就轻轻松松地把前田家给收伏了,还把浅野长政等人敲打了一顿,期间增田长盛和长束正家居功至伟。这两位奉行是否真的反水投靠了德川家康了呢?
在抄书者看来,那也未必。日后他们两人都是在西军阵营中的,长束正家于关原合战战败后自杀,增田长盛于大阪夏之阵后自杀,对丰臣家来说算是够意思了。
那么,他们为啥要陷害原本是拥丰臣派阵营里的前田家和浅野长政等人,从而迫得他们向德川家康靠拢呢?受到德川家康的威迫利诱?认为前田利长等人立场不稳,借德川家康之手除去他们?还是纯粹文治派与武断派的斗争?——如果是最后一种用意,那丰臣秀吉也太悲哀了: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人竟然是些不顾大局,只记得内斗的家伙,这家道若是不破落,那才中咄咄怪事。
德川家康一脚踏进了大阪城,其动作越来越象个正式工了。一六零零元月,他以秀赖的名义给宗义智、森忠政、细川忠兴、岛津义久等人涨了一万至十几万石不等的工资,连头一年批评他不应该破坏规矩的堀尾吉睛都加了府中五万石。
德川家康的策略是简单而明确的:以利诱收拢人心,以武力压伏不从者。在给人们加工资的时候,他已经挑选要用大棒处理的另外一个人选。
那就是上杉胜景。
御馆之乱后,上杉景胜成为越后之主。内部的混乱,使得上杉景胜日子过得异常的艰难,在盟友武田胜赖被清除的同时,他自己也丢掉了越中的地盘。若不是本能寺之变,上杉景胜或成武田胜赖第二也不一定。
织田信长死后,孤立无援的上杉景胜跟正在急于抢夺织田家遗产的丰臣秀吉一拍而合,配合丰臣秀吉打掉了柴田胜家。他亦在这笔政治交易中捞到了不少好处,讨平了内部新发田重家的叛变,击败本间氏、最上氏,使自己的地盘达到九十万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