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侵略朝鲜之庆长之役(八)
忙着打嘴仗呗。
蔚山毕竟打了仗场,杨镐想要埋,也埋不住的,这工作还是要汇报的。领导期待有加,自己却打了个败仗灰溜溜地跑了回来,这事肯定是不能如实汇报的。好在人家是进士出身,笔头生花,要偷个梁换个柱也不是难事儿。他大笔一挥,苦攻不成改为大量歼灭了敌方的有生力量,败退改为转进,再将伤亡数字的小数字移移位啥的,一篇捷报就这么顺利脱稿了。
人家潇洒如此,这真让后世苦苦地爬格子的后生晚辈生汗颜。
有人总以为杨镐没那大胆子,没那么夸张;又或认为上有邢玠麻贵,下有众将诸官,杨镐也不能那么方便搞这些勾当。孰不知道,瞒上欺下那是咱中国人、尤其是官员们自古以来屡试不爽的好戏与潜规则。邢玠等人直接参与者责任虽比杨镐轻,却不是没有责任,犯不着因这些事跟杨镐唱对台戏,乐得报捷以求和谐。至于杨镐本人,当自己的乌纱帽不大稳妥的时候又抑或要向上爬时,有什么好事做不出来?且不说亩产十万斤新闻的夸张,单说蔚山之战几个月前的杨方亨(沈惟敬已经被定义成坏蛋的代表,咱就不提他了),弄了份明知是假的谢表来糊弄万历皇帝,又何曾不大胆到家了?摆塞在撤军时得罪了杨镐,回到汉城后不久就莫明奇妙地摔死了,这里面到底有没有猫腻?杨镐能把一场败仗说成胜利的转战,改个小数点能比起胜负大逆转的笔法夸张么?况且,若是实际伤亡数字不夸张,杨镐又有什么必要去改它呢?
这世界总有例外的,不久以后,一个叫丁应泰的小官(头衔是“赞画朝鲜军前事务”)将这事捅到了万历皇帝面前。万历皇帝大怒:合你们都当我是冤大头啊,都一起组团来坑我?朕不爱上朝,朕却不是弱智!——皇帝老儿刚上个大当后不久,格外的敏感。加上丁应泰在奏折里添了不少油,加了不少醋,“辽兵阵亡已逾二万”等等云云,朱翊钧那能不上火?
皇帝上火,自然大事不妙。杨镐在朝中的后台沈一贯和张位差没点给一撸到底,杨镐自然更是没话说,议为革回原籍。
杨镐对朝鲜君臣还是不错的,而且他还愿意打仗,朝鲜人对他和李如松的看法自当不同。李昖一听杨镐被摘帽下岗了,这两眼泪就哗的下来了:“杨经理要走了,那个谁谁谁,你们就不能想想办法,把他留下来吗?”
手下人应道:“咱们还是向上级主管部门打个报告吧。”
丁应泰一瞧,哟哈,居然还朝鲜人帮杨镐这种人说话?得,我连你也一块给绕进去。
他也没有什么新意,只不过借自己发现一本书,说里面有许多记载当年朝鲜人跟日本人是怎么勾结的,怎么引来日本人等等云云。这些事其实就在壬辰之乱的时候已多有传闻,后大多查无实据、不了了之。丁应泰冷菜新炒,大抵也没指望朝廷对李昖立案查处啥的,只是警告朝鲜君臣一声:你丫闭嘴!当心我连你一块咬!
李昖吓得一哆嗦,不敢再给杨镐说好话了,结结巴巴地拼命上书辩诬——没办法,当年背着大明私下跟日本人搞外关,搞完之后出了乱子又不报告,终始是块心病啊。
在书来信往,吐沫四飞间,入朝明军数量猛涨。
涨到多少呢?海陆两路共十四万多人!由四万多涨到十四万,那得要多少个涨停板啊?
跟丁应泰的板砖仗还在打,邢玠与杨镐(杨镐离职时候大概是六月份左右)等人心情并不是很舒畅但算了算手里头的流动资金,他们精神还是为之一振。几个人便凑在一起,扒拉扒拉下算盘,大体确定了一个方案:明军分左中右三个集团,齐头并进,分攻顺天、泗川、蔚山,水军由西海岸横扫至东海岸,切断日军的退路,一举将日军消灭于海岸线上!
有人问,那日军不是搞个了釜山防卫圈吗?怎的搞定顺天、泗川、蔚山就搞定所有日军呢?
蔚山之役结束后,日军依然是一幅打不起精神的样子,那些有点实力的大名们更是坐立不安:太阁大人的身子每况益下,今年在三月间的醍醐花会上露了次面,连路都走不稳了。大伙儿都知道,老爷子再也撑不多久了。
他这一死,日本的政局肯定发生变化,自己却带着所有的家当在朝鲜那边,万一有什么事,自己岂不成了丧家之犬?
想想不是办法,以宇喜多秀家为首的十三将联名打了个报告:老大,蔚山、顺天、梁山这几个地方太难守了,增援又困难,不如放弃了,集中回釜山吧?
丰臣秀吉回信把宇喜多秀家怒骂了一顿:少跟我玩什么滑头,蔚山、泗水、顺天必须给我守住!
话虽这么说,丰臣秀吉也清楚自己一天不如一天的身体指不准哪天就呜呼哀哉。为防有变,小早川秀秋、宇喜多秀家四国众、中国众各部于五月开始分批撤回了日本,只剩下加藤清正、小西行长及岛津义弘等以九州众为主力的六万左右人马占驻朝鲜,以守住登陆场,待自己身体好转再行进攻——在明朝水军东出之前,日军要撤出绝大部分兵力并非难事。从丰臣秀吉留下一半兵力不走来看,只怕他还真的有来年整军再战的想法。
加藤清正等人没法埋怨,谁叫你是嫡系,太阁相信你你就得顶硬上了吧。
日军发疯般地加固城郭,完善防御体系,大规模地储备粮草、药物,补充子『弹』、火药和各式武器。可是,不管日军怎么努力,由于一下子少了一半的本钱,铺面无论如何撑不了原先那么大,只得按丰臣秀吉的指示,以蔚山、泗水、顺天为中心,组成三个要塞式的支撑点,拱卫釜山。
相信在一五九八年秋天,分散驻守在异国国土上三座孤零零的城池里的六万日军中的大多数人都有着这样的情绪:其它人的都走了,援兵也指望不上了,我们象被抛在家外的孤儿一样,大概就要死在这里,没办法再见到妻儿,也没办法看到故乡那雪水倒映中烂漫的樱花了吧?
这怪得了谁呢?你们又不是别人的客人,而是破坏别人家园,杀害别人的父母,**别人的妻女的凶手。或许你是不得以,或许你从骨子上反对令人憎恶的战争。然而在你真正停下手来,在你洗清自已罪过之前,你只有一个身份:那就是该杀的侵略者。怨不了,尤不了人。
八月十日,丰臣秀吉留下一句:“露と落ち 露と消えにし 我が身かな 浪速のことは 夢のまた夢”后死去。五大老与五奉行立即下达了从朝鲜撤军的命令——打到后期,侵朝几乎是丰臣秀吉一人独自的主张。他这一死,日军在朝鲜的存在已毫无意义,若再支撑下去,等待他们的只有全军覆灭的命运。
海外鬼的命运。
由于路途遥远,加上日本方面封锁消息,邢玠此时应该还没知道丰臣秀吉的死讯。九月初,随着他手中的发令枪的扣动,早就憋足了一股劲儿的明朝陆路联军兵分东中西三路,分别扑向蔚山、泗川、顺天三地;陈璘的水师也从母港拔锚起航,扬帆东发。酝酿已久的四路进军,终于轰轰烈烈的拉开了帷幕。
抄书者想,如果邢玠知道丰臣秀吉已死,日军撤退已成定局,那他的决断又是什么呢?如果拿着定声的那个锤子是你,你又会如何的决断呢?你是以麾下将士们的生命为代价,去跟日军打一场硬碰硬的攻坚战,以达到“惩罚”侵略者的目的,还是徐徐推进,监视日军退走呢?
麻贵原来名义上是在朝明军军事总指挥,入朝却一直没有什么表现。到了十几万明军全部涌入朝鲜,朝鲜那圪塔的官儿实在是太多的,他总指挥的帽子就等于被摘了,变成了联军东路军的总指挥。
这样倒也不错,至少算是唯挡一面,不用再做透明人了吧。
麻贵的对手还是加藤清正。
然而,这一次蔚山之战跟第一次蔚山之战大为不同:上一次,加藤清正吊儿郎当,麻木不仁;这一次他是高度警惕,严阵以待。上一次,麻贵不过是杨镐面前的小媳妇,透明人,明军是黑虎掏心,周环大敌;这一次,麻贵是独挡一面,军权在手。明军是堂堂正正,兵临城下。不管找哪一位算命先生来算,孤立无援猬集一团的日军的命运都只能是两个字:大凶!
九月中,明军东路军先锋跑到蔚山附近。加藤清正一瞧:明军又来了,得,我忍!
九月二十一日,麻贵的主力部队自庆州出发,在倭城下扎下营来。加藤清正说:我再忍!
二十二日,麻贵开始攻城——说是攻城,不过是在城边日军铁炮射程之外指指点点一番,放火烧了几个草棚子,几道木栅栏而已。
加藤清正咬着牙齿:我又忍。
他手下的士卒们不禁有些发怔:老大这是咱的啦?老是这么忍忍忍,不怕便秘吗?
加藤清正懒得管底下人怎么窃窃私语,麻贵卖破绽、故意示弱、佯装撤兵,卖尽了风情,他倒也是坐怀不乱:啃掉你个三五千人也改变不了什么,吃趟大亏咱就完蛋清盘了——上一次蔚山之战给他留下的印象太深,那些舍生忘死,前伏后继呼啸而来的明军成了他的梦魅,他不愿冒这个险。
麻贵独舞了好几天,发现加藤清正根本不解风情,只有自己在演独角戏,不由得大为扫兴,只好得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围住加藤清正,既不打,也不放。同样经过第一次蔚山之战的他无法忘记尸骸枕席的场面,加藤清正+岛山城这样的硬骨头组合他不愿意再碰:既然你不肯出来,那就围上吧,反正咱也不赶时间,等你吃完粮食自然会乖乖地溜出来。
一场大战把两员悍将打出了阴影,当日战事之惨烈可想而知。
左边的那只拳头说完,右边的那只拳头表现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