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侵略朝鲜之庆长之役(四)
元均无奈,只得极不愿意地带着舰队与日军会战。七月十四、十五日之间,朝日两军在釜山至巨济岛一线海面上陆陆续续地发生了小规模的冲突。十五日晚,朝军再次回到他们命中注定的葬身之地——漆川梁。
漆川梁这里水浅、海面狭窄,又多浅滩,既不利用朝军的大船机动,日军陆军甚至可以利用浅滩向舰只发动攻击,实在不是个舰队停泊的好地方。元均的脑袋大概有不清楚了——或者他从来就没有清楚过。
事实上,整个七月份上旬,朝军的战损并不大。日军未敢小视朝军的战力,数次小胜,却不敢穷追猛打。朝军的疲软一方面在于元均的指挥问题,二方面则是士气问题——即便元均本人,也认为已军败局已定,不过是迟早的事。主帅尚且如此,更何况手下的将士们呢?
十五日晚,是决定朝鲜三道水帅命运的时刻。
当晚,元均召开了军事会议。在会议上,裴楔等人建议暂时撤回丽水母港。
元均想了半天,挤出了一句话:死就死吧,你等不必多言。
元均的一句话葬送了朝军水师主力。然则透过他的举动,咱们也多少看出点端倪:元均或是真的很无能,或是真的热衷于搞党争倾轧。但在万念俱灰的时候,他并没有弃军而逃,反而决定以身赴死,由此可见这人也未真的如某些史书上所描绘的那么脸谱化。他本来在水军人气就不高,重新空降回回来后,李舜臣原班人马不服者必然很多,大敌当前,又不能大规模的更换自己的亲信人马,又摆不平原来的人员,从而造成人心涣散、指挥失调。这是阵前换将之过,倒也不能纯怪在他身上。其实,如果不是为了衬托李舜臣这样一个悲情英雄,元均的口碑未必就这么惨吧。
十五日深晚,数以百计的日军水师的船只悄悄地围了上来,载满油脂、引火之物或者兵员的小船在不知道不觉中接近朝军舰只。朝军虽已知大难将近,却防备松懈,任由日军从容排船布阵,竟无一人发现。
十六日黎明之前,几乎在刹那间,朝鲜战舰边上腾里一团团的火光,许多大型战舰被点着了;早已埋伏在船队里的日军自小船一跃而起,杀向熟睡中的朝军水兵。在稍远处的日军主力船只也升帆划浆,全速向朝鲜停泊处杀来。
侥幸没有在敌军最先袭击中受到损失的袭击朝军船只在一阵紧过一阵的锣声冲向战位,正在焚烧中的船只的大火虽猛光却不及远,浓烟反而阻挡了他们的视线。待到他们分辨出日军战船的时候,敌人已经冲到了面前。狭窄而水浅的漆川梁不利于朝鲜船只碰让机动,数百只船互相挤碰相撞,搞成了一锅一塌糊涂的稠粥。朝鲜的火器、远射武器完全发挥不了作用;日军的跳帮夺船作战战术却大获成功。
在搏斗中,朝军李亿祺、崔湖等将战死。
元均见势不妙,带着数十艘船杀出重围,强行抢滩,计划从陆中撤退。朝鲜人惊魂未定,岛津义弘已从斜刺杀了出来,截住了他们。此时的朝鲜人那还有一丝的战意?当下也不管老板的死活,一哄而散。元均由于身材肥大,缺乏锻炼,跑不动了,被日军赶上杀死。
看来,就算是要当逃兵,也要有一个好的体魄才行啊。
漆川梁海战,朝鲜三道水师,除了高度警惕的裴楔手下的十二条板屋船在战斗一打响就迅速撤走之外,其它各部,几乎片板无存。
当战败的消息传到汉城,李昖等人大惊失色,被迫重新起用李舜臣。然则,李舜臣就算多大能耐,靠这十几条船也干不成什么事。经此一战,朝海军一蹶不振,制海权暂时易手,日军至少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用担心后路的问题。
既然后顾之能动性解决了,那就该轮到陆路了吧。
六月间,明军进入朝鲜人马约三万五至四万人左右。其中麻贵统兵一万七千协防汉城,统领全军;最先赶到朝鲜的杨元部三千人进驻全罗道南原城,陈愚衷统兵三千守全州,吴惟忠四千人驻忠州,另有茅国器等将驻守各据点,以防日军突袭。朝军则沿以为州一线布防,为联军左翼。
其它方面,水军陈璘二万余人正由水路陆续入朝。从全国各地调来的陆军约四万正在集结中,均未能参加先期的战争。
日军的基本战略思想是组建两个集团分别对应庆尚道、全罗道,双拳齐下,虚实并用,互相呼应,破敌前进,最后合兵于全罗道、忠清道,由西线攻向汉城。其中庆尚道的东集团(右路)由小早川秀秋兼任总指挥,全罗道的西集团(左路)则由宇喜多秀家担任总指挥。
七月底八月初,筹集了多半年的陆路大战终于爆发了。小早川秀秋与宇喜多秀家分领两路大军,以釜山为轴,形成一把大钳子,向纵深直插而去。
东集团(右路)以加藤清正为先锋,黑田长政、锅岛直茂各部由密阳、大丘一线攻击前进。日军左闪右晃,玩了一系列眼花缭乱的过人动作,绕过昌宁等城,兵锋指向黄石山城。沿线朝鲜军各部或是弃城而逃,或是闭城固守,没有给日军造成任何困扰。
黄石山城是连接庆尚、全罗道的咽喉要地,东集团要从庆尚道攻入全罗道,必须先下黄石山城。
此时黄石山城内的守将是安阴县监郭逡、金海府使白士霖、前咸阳郡守赵宗道等人——带头人是瓦岗寨式的各路神仙,守兵当然也是五花八门拼凑而来、数量不明的乌合之众,战斗力较差。
八月十六日夜,加藤清正、锅岛直茂、黑田长政分从南、西、东三面攻击。
当手拿着竹束盾的日军迈着步伐向城墙时,唯一的武将白士霖突然跑掉了。郭逡不肯退走,与日军博杀到底,与其子郭履常、郭履厚以及赵宗道等人全部战死。尽管如此,在临死之前,他们还是把三百五十多名侵略者打发回了他们的老家。
日军东集团(左路)动作没那么多的花哨,水陆两军五万六千八百人(日方数字)直接奔向南原城。
南原城守将杨元只有本部兵马三千人,加上朝鲜方面的全罗兵使李福男、南原府使任铉、助防将金敬老、光阳县监李春元、接伴使郑期远等人的朝鲜兵一千人(有说三千人),连马夫都算上去,还不到日军的一个零头。
十几比一的兵力比,加之南原是平地,无险可依,杨元大概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认为自己有本领挡得住日军的进攻的。所以,日军一动身,他就急急派人向驻扎在全州陈愚衷求救,自己则尽量加固南原的防御,将原有城壁加高了一丈,城外的羊马墙多凿射击孔,将城中仅有的三门大炮拖上城头,将护城河拓宽、加深,清除了城外可资为掩体的房屋、树木等等。
八月十三日,日军前锋零零星星的抵达南原城下,乒乒乓乓的向城头上开枪,并向城中喊话,要守军献城投降。
守军充耳不闻,回之以『炸』弹。两军驳火终日,伤亡不大。
日军在前锋的掩护下,在城外展开兵力——兵力过于悬殊,杨元也不敢出城搞什么突然袭击啥的,日军的谨慎倒是过度了——南面是宇喜多秀家的本阵,西面是小西行长,北面是加藤嘉明、岛津义弘、东面是蜂须贺家政、毛利吉成。近六万的日军,征旗飘飘,营盘延绵,刀枪如林,直将一个小小的南原城围得个水泄不通。
八月十四日,日军自南、东、西三个方向同时发动进攻,杨元象个救火队队员一样,左支右挡,勉强防住了对手的进攻。
八月十五日,杨元又一次拒绝日军的劝降,两军激战终日,伤亡沉重。
守军苦战两日,援军的影子都没见到一个,军心骚乱。事实上,如今全罗道成建的人马不过陈愚衷部三千人而已,即便硬来援,也只不过多送一口肥肉给日本人啃而已。何况此时日军东集团已经包围了黄石山城,全州随时有被攻击的可能,陈愚衷岂敢前去增援呢。
当夜,晧月当空,白光如水,正是家人团聚,共享天伦的好辰光。日本人可没那等闲情雅志,毫不停顿地对南原城发动最后的攻击。
在铁炮的掩护下,日军将打扎成捆的稻草填没了濠沟,堆平了城墙,士卒们爬上草垛,登上云梯。藤堂高虎部率越过南门城墙,打开城门,后续的日军一涌而入,见人就杀,见房就烧,再次演出屠城的一幕。
杨元见大势已去,匆忙带着百十号骑兵,杀出重围。陷在城中的明军,生存者寥寥无几。三千明军,折损了二千七百余人。
一年多后,杨元被处斩于北京,朝鲜人对其颇有好感,冤声无算。
平心而言,失却要地,不以身殉城,斩首亦不属冤。然而,此战中的客观因素太多了,单让他来背黑锅并不公平。可是,中国人对黑锅这玩艺儿,历来都是有推就推的,唯有他杨元推不掉,所以他只好被牺牲掉了。说穿了,他守南原、失南原并无太大过错,唯一过错,就是没战死在南原而已。
南原失陷后,日军西集团与翻过六十岭经镇安而来的东集团合兵一处,于八月十九日兵临全州城下。全州守将陈愚衷弃城而走,在半路上遇到前来增援的游击将军牛伯英。由于敌人声势过大,两将不敢掠其锋芒,只得退守公州,以待明军主力部队。
八月二十五日,初战得手的日军各部在全州会合,决定下一步的行止,最后决定:以毛利秀元、加藤清正、黑田长政三部四万人组织突击集团,兵分两路、前趋公州,伺机攻入汉城;小西行长、长宗我部元亲、锅岛直茂各部负责巩固后方,肃清全罗道、忠清道的残敌。
数天之后,几路日军先后开拔,向各自目标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