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侵略朝鲜之文禄之战(十二)
我们的大忽悠先生沈惟敬此时并不在名护屋,日方要求大明方派出的钦差出使日本谈判,他老兄弟不是钦差大臣,所以没有公费出国的机会,只得留在了釜山日营中。
明方的正副使分别叫做徐一贯和谢用梓——这两位爷其实也不是万历皇帝派出的钦差,只不过是宋应昌的幕僚而已。因为前线瞬息万变,一来一回请到钦差也不知道猴年马月了,所以,宋应昌随手一指:恭喜两位,你们暂时升官了。
徐、谢两人愁眉苦脸地来到了名护屋,待到见到日本人倒也不象是吃人的生番样,才把心搁到肚子里。两位爷是无证上岗的外交人员,那些严重抗议、坚决反对啥的背得不熟,只靠一个认死理,便与跟景辙玄苏等老滑头斗起嘴来却全然不落下风,谈判陷入了僵局。
事实上,谈判陷于僵局的原因不在于大明方,而是在于日方。
丰臣秀吉是在家里捏着遥控器,纯靠在朝将领汇报情况来了解前方态势的——在汉城对峙阶段,他一度想带二十万人马(!)渡海。宇喜多秀家等人心想:老家伙一来,这馅岂不是漏大了?当下一大帮子人写了封联名信说,自己主动收缩兵力,固守汉城,来犯的明军被碰得头破血流,现在特意派钦差前来议和等云云。
丰臣秀吉一听乐坏了:“小兔崽子的,打得还真不赖,那朝鲜就拜托你们啦!我就暂时不过海啦!”——还好他没过海,否则非气得中风不可。
景辙玄苏虽然知道前线是啥回事儿,但他决不能谈出些不符合“胜利者”身份的条款出来:老爷子虽然老得有些糊涂了,却不是白痴,万一给他抓住毛病,只怕一大堆的人吃饭的家伙不保。
正因如此,日方的人员在谈判中经常提出莫明奇妙的要求,搞得徐、谢两人摸不着头脑:人家专业的就是专业,跟咱们业余的可是大不同阿。您说吧,到底吃啥才能把脸皮吃得那么厚呢?
六月二十一日,舌战的战场名护屋还是一片风和日丽。但是,数百里外,越过海峡的半岛之上的那个叫做晋州的城市,正笼罩在硝烟与血光之中——第二次晋州之役打响了。
日军挑这个节骨眼上出征晋州,大体上有立威、为了向丰臣秀吉有所交待、争取打破谈判僵局与报去年第一次晋州之战之仇等多重意思在里面。
尚未开战前,小西行长就已经通知了沈惟敬:加藤清正那异教徒出了个骚主意,要打晋州,大家都同意了,我也不好反对。这次咱们志在必得,共有九万人参加,建议你们还是避避风头,让出空城,等他们过过瘾。待他们撤退了,你们占回来就是了。
小西行长当然没有一下子变成了国际友人,日军前方统师部对小西行长明目张胆的“通敌”行为亦不应毫无所知。一个高级将领,向敌人将已方的作战计划全部托出,事后又没有任何查处什么的,这是第二次晋州之战的一大怪。
李如松收到消息后,下令给各路兵马:守好本营,不许增援晋州。于是,在整个二次晋州战役期间,明军及朝鲜的官军没有向晋州派出一兵一卒的援军,只有刘綎给加藤清正写了封信,告诉他现在正在谈判之中,少做不利于团结,破坏和谐的事。
估计加藤清正看都没看完这封信,就一把给扔了。
李如松不派增援,坐视晋州城陷,这可以算得上此战的第二怪——这虽然可以以明朝军前线兵力不足、态势不利、不欲过早展开决战等等原因来解释,可是抄书者总感觉这些解释都有些压强。
对峙即意味着平衡,宇喜多秀家抽出数万人(有九万、六万不等之说,抄书者想日军不太可能一下子抽调自己四分之三之兵,六万的可能性大些)前去围攻晋州,势必削弱其它方向日军的抵抗力量,使得明军处于有利态势,明军以围魏救赵的战斗攻击其它据点以解晋州之围当是有机会的。
此外,若以兵力不足等解释的话,那么日军当攻击其它要点时,这些问题明军同样解决不了,那明军救还是不救?若是救,那么为什么不救晋州?若是不救,那么把几万人放在前线被敌人各个击破作甚?
日军攻占晋州之后,很快就撤了出来。晋州的战略地位人所皆知,不劳啰嗦。日军既然有能力组织出足够强大的机动作战兵团,剩留的人马居然还能威慑得李如松不敢作动作,那何不留下一部人,把守这个进入全罗道的前进基地,甚至攻入全罗道?屠杀有时是为了战争,战争却并不是为了屠杀,还应有目的的,日军溜达了一圈,死伤数千人,攻陷了晋州城,搞了个三光,又跑回原位,那他们战役的意图到底是什么?
种种的不寻常之处,让抄书者不禁产生阴谋论的想法:莫不成晋州之战是宇喜多秀家和李如松联手上演的一场默契?日军在朝将领们需要一场胜利,以向丰臣秀吉有个交待;而李如松需要一场失败,好提醒朝鲜君臣:日军不是稻草人,少老烦老子恢复进攻的事!
以上仅是无责任猜测,事实也罢,虚假也罢,并无恶意。抄书者并不准备为自己的猜测弄个什么体系而捣鼓些什么证明,万望诸位李大将军的粉丝嘴下留情。
晋州府使徐礼元去年黑田长政进犯时有开溜的记录,如今日军进得太快,想溜也来不及了。不过,他老兄是文官,就算是意志激昂,也派不上多大用处,何况人家是地图、指南针、跑鞋随身带的跑路专家呢?所以,晋州城的防备只能靠倡仪使金千镒、崔庆会、黄进、张润等人从各处集中来的八千兵马了。
晋州城下的血战前前后后打了九天。日军数万士卒在龟甲车的掩护日夜不停地进攻,各种火器将城池打成一片火海;朝军以鸟铳、大炮予以反击。在外无援军,内绝弹粮的绝境下,以金千镒为首的朝将们拒绝了日军的诱降,决意以身殉国。
战至二十九日,一场大雨泡软了早就被冲击得不象样子的城墙,日军从缺口中涌了入来。疲惫不堪的朝军用最后的一口气与冲入城中的敌人巷战,杀至最后一人,金千镒等将跳河自杀。
日军随之在城中展开大屠杀,城中原有居民和新加入逃难者六万余人,几乎一个不剩的被杀死,南江为之变赤,河水为之堵塞。极根了的日军意犹未尽地推倒城墙、填没水井,烧光房屋,伐光了树木,昔日高大牢固的晋州城除了瓦砾与尸体外,一无所存。
就在晋州城陷的前一天,丰臣秀吉给明使传来他的七项和谈条件。
这些毫不掩饰自己作为战胜者洋洋自得之情的要求大多是我们前面见到:一、大明以公主为日本天皇后妃;二、恢复封贡,重开勘合贸易;三、明与日本互誓交好;四、朝鲜南部四道归日本;五、朝鲜向日本派出人质;六、日本交还朝鲜王子等被俘人员;七、朝鲜递交向日本臣服的誓书。
丰臣秀吉还说,他帮中朝方解决了海盗,中朝方却忘恩负义,毫不领情,多次沟通不予回答。自己想从朝鲜借道与大明联系,朝鲜满口子答应了,却一直推诿扯皮,三年不见回音,害得我太阁大人一片单思之情无以籍慰,忍无可忍才向朝鲜宣战的。没想到朝鲜那么脓胞,那么不经打,更还没想到可恨的朝鲜人居然离间咱们两国的关系,从而引发两国之间不愉快的事件。当然,贵国能及时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及时改正,咱们还是欢迎的。有错就改好同志嘛!
所有的言论,概括起来,就是一切都是明朝双方的错,日本人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明朝两方的好,发动侵略战争,烧杀掠夺,残害平民,都是被迫的——这种论调,不用翻历史,单看如今日本政治人物言论,便可一目了然,世界的进步并没有让政客们多少产生些羞愧之心。
读完丰臣秀吉那狂妄的哀的美敦书,徐、谢两人愣了又愣。这一份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和谈条件,加上日本人给予自己败军乞和者的礼遇,以及日本人自己解释的发动战争的理由,让这两位不怎么懂得外交辞令的外行人士感觉到日本这里的人是不是个个神经都有点问题。他们按捺住要扁人的冲动:“你们提的条件我们可以代为带回去,你们也可以派人至平壤、北京谈。这里再谈也没有什么结果,我们也决定不了,还是散了吧。”
景辙玄苏看得到徐、谢两人打量自己的眼光里充满着不屑与对精神病人的哀怜,不免有些尴尬,连忙说外交这事就是讨价还价,喊价高是自然的,你们可以还价的嘛。去北京的人选已经定,就是小西飞(内藤如安),他稍后动身出发,与你们一起上京。
然则景辙玄苏一回转头,便对丰臣秀吉说:明使已经大略同意咱们的七条议案了,要拿回北京推敲一下文字,然后用玺就算大功告成啦(这位老兄谎话说完,就没有下拔舌地狱的思想负担么?)。丰臣秀吉大喜,心想:明朝两家对咱那么恭恭敬敬的,咱也多少发扬点风格不是?
于是,尽管他还没把大明公主弄到手,也没搞到正式的议和文件,他还是把被俘的两位王子放回了朝鲜,并着手安排撤军问题——当然不会全部撤光,因为丰臣秀吉还想着谈判后进驻朝鲜南四道呢。
与之同时,李如松部也陆续撤出朝鲜。宋应昌留下刘綎、吴惟忠、骆尚志部监视日军——这一支部队直到一五九四年底才退出朝鲜。
这其后几年间,小打小闹冷枪冷炮也未曾真正中断过。不过,日方所称的文禄之战算是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