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太阁立志传（三）
柴田胜家的出动，给织田信孝打了一针强心剂。他一下忘记了去年的惨败，兴奋了起来，也不顾自己留在丰臣秀吉手上人质的性命，在岐阜城再次举起“反”旗，发兵与稻叶一铁与氏家直通交手，攻大垣城；泷川一益也缓过气来，向织田信雄的地盘试探性的反击；毛利家在柴田胜家的鼓动下，也有些蠢蠢欲动的感觉。一时间，风声鹤唳，四面敌涌。
丰臣秀吉见不是头路，赶紧带着本部的主力后撤，前去增援大垣城。
由于柴田胜丰部将山路正国的叛逃，柴田胜家对丰臣军的部署了如指掌。四月二十日，柴田胜家大将佐久间盛政趁丰臣秀吉主力向美浓移动之际，从西侧绕过余吴湖，向丰臣势防线中部发动果断的攻击。
丰臣势中部防线原的大岩山、岩崎山、中之乡一线原有丰臣秀吉在木之本策应，又有余吴湖挡在前面，故此部署的兵力并不多。在柴田军迅猛的攻击下，各部损失严重，大岩山砦的中川清秀战死，岩崎山砦的高山重友败走，撤到木之本。丰臣势的防线已经被切成两段，形势岌岌可危。
佐久间盛政初战得手，胃口大开。按他的想法，自己或左或右，封堵住丰臣势左翼丹羽长秀、桑山重晴部或右翼堀秀政、小川祐忠部的退路，柴田胜家领主力包抄过来，纵是这两翼兵力稍强，也始终跑不出自己的手心。
姜毕竟还是老的辣，佐久间盛政看到“机”，柴田胜家却看出了“危”：丹羽长秀与堀秀政各有数千兵力，不是那么好啃的；如果丰臣秀吉在僵持不下的时候回师，对己军侧翼攻击，只怕自己吃不了也兜不走——前不久丰臣秀吉中国大返还的速度证明了他大穿插、大迂回的能力；此外，前田利家好象有些不对头，听风声说他有背叛的念头，不得不防。
就重要的是，纵使全歼如今贱岳一带丰臣势的军力，还是不能一举解决问题。既然如此，何必冒那么大的险呢？还是先回撤，静观其变吧。
将帅意见不合，下一步的行动无法决定。就在快马来回奔驰，无休止的蹉商、讨论之间，杀机已经悄悄地来临了。
二十日中午，在一百多里开外大垣城的丰臣秀吉闻讯，当即下令全军立即折回，向贱岳一线猛扑过来。快马于前面开路，下令沿途老百姓将饮食摆在路边，以供大军取食。数万大军不眠不休，从未时开始，一直跑到晚上戌时，大军赶回到了木之本。
这会儿，经过激烈的争吵之后，已发现敌人回撤的柴田将帅也达成了一致：突入敌方战线之内的部队全部回撤，重新组成防线。
当佐久间盛政的军队撤下大岩、岩崎山的时候，长蛇般蜿蜒而来的丰臣军举起的火把照亮了远处的天际。
很难说得清楚丰臣秀吉先前的举动是诱敌之计，还是事后补牢的应急。总之，擅长于长跑的丰臣秀吉不旦补上了篱笆，还造成对手前锋突出，本阵游移的态势。这有一半得归功于他跑得快，另外一半得归功于柴田胜家与佐久间盛政意见不统一，空费了大半天的时间。即使柴田军不按柴田胜家提出的最佳方案后撤重建防线，能全军压上，迅速拿下兵力薄弱的小川祐忠、桑山重睛两部，在大岩、岩崎山建立防御阵地，只怕也不会败得那么快、那么惨。
为了不给柴田军重新调整部署的时间，二十一日凌晨，丰臣军迈着发酸的小肚，向佐久间盛政发起追击。
佐久间盛政是沿着本初进攻的路线撤退的，一路上被桑山重晴、丹羽长秀派出的别动队袭击，撤退得不是很顺利，好不容易绕到余吴湖西角，原守在饭浦坂确保他们后路的柴田胜政军却又被对方缠住不放。当他们挣脱丹羽长秀以旅游区小贩般热情的纠缠，撤到权现坂时，丰臣秀吉的主力已经追上来了。
于是，自权现坂到神明山一线，爆发了激烈的撕杀。
柴田军在二十日的进攻中，以佐久间盛政、柴田胜政为一线进攻兵力，其余各部的兵力部署是这样的：柴田胜家在余吴湖东侧的狐冢牵制堀秀政，前田利家、金森长近、不破胜光在西侧拖后以中谷山、林谷山、椽谷山形成一个品字形的支撑体系，以接应一线部队的撤退和确保全军的退路。
战斗打响后，前田利家突然掉了链子，离岗出走了。
金森长近、不破胜光两人一瞧，怎么着？比谁跑得快是不？咱也不能当后进啊。于是把旗子一拉，全都跑了——逃命的精髓，不是一定要比敌人跑得快，但肯定要比战友跑得快啊。
日后前田利家这次逃跑被某些专家认为是有预谋、有组织、有计划的背叛行为，是与丰臣秀吉早已做下约定，是清洲城下多年基情的结果等等云云。其实，在清洲城那会儿，两人虽然都是“小”，小姓跟小者却是天渊之别。当小姓的前田利家可是织田信长的亲密爱人，又是赤衣母众，丰臣秀吉不过是帮领导暖鞋打杂，打仗顶多不过个足轻头。就算前田利家因争风吃醋杀了人被放逐时他也未必把丰臣秀吉放在眼里，清洲的友情啥的大抵是没影的事。前田利家在撤退时被打得也很惨，自己都差没点丢了老命，他的撤退，跟预谋应该没啥关系。
前田利家等人一走，柴田军顿时成雪崩之势，滚滚而下，一泄千里，被绵羊一样地被丰臣军追杀。痛打落水狗的的丰臣军涌现了许多先进个人和光荣事迹，其中以加藤清正、福岛正则、糟屋武则、加藤嘉明、胁坂安沼、平野长泰、片垌且元等七人最为突出，被合称为“贱岳七本枪”（有些版本有数人不同）。这七本枪中有好几支日后参加了侵朝战争（日方称“文禄?庆长之役”，咱是中国人，可不能叫错了），容日后再行介绍。
战至二十一日中午，丰臣秀吉放弃追击短跑厉害的佐久间盛政，移师狐冢东向，与从余吴湖南上的羽柴秀长、堀秀政军合围柴田胜家本队。柴田胜家在毛受胜照的掩护下，跳出了重围；毛受胜照等五百掩护部队为吸引敌军，亡命力战，全部战死。
大败之余的柴田胜家似乎看到了自己的结局，豁达了许多。当他撤到府中城时，还跟前田利家会面吃了顿饭。他不旦不责怪前田利家的撤退，还感谢道：“这么多年来，一直拜托您的关照，谢谢了。你跟猴子关系不错，没必要白白丢掉性命，价钱合适，就降了吧。”
前田利家心里嘀咕：这事儿还用你说？
第二天，丰臣秀吉赶到府中，二话没说，直接闯了进来见前田利家：“打鬼柴田，同去不？”
于是，清洲城下的“友情”又发作上头，前田利家很爽快的带上自己兵，跟丰臣秀吉回转打昨天的老板去了——许多人非得把自己的偶像弄个铁骨柔情的形象，添情加醋啥的，若是如此，柴田胜家对他知遇之情、主从之情、不罪之情又该怎么算呢？叛就是叛，为利便是为利，还扯那么多淡作甚？
四月二十三日，丰臣秀吉兵临城下。已经召集不起一支与之相抗衡军队的柴田胜家也不为难人质们，把他们送出城后，让人在本丸中堆积柴火，和还跟在身边的家臣们痛饮终宵，演一出日本版的《最后晚餐》。
次日早上，他与新婚不久的妻子阿市（也就是织田信长的那位寡居的战国第一美女。织田信孝为拉拢柴田胜家，在头一年作媒将其嫁给到了北之庄城，红颜薄命？还是红颜祸水耶？）双双自杀，尸身被熊熊的大火吞灭。
据说丰臣秀吉曾自称杀人是一件很难受的事儿，但斩起草除起根来一点都不手软。佐久间盛政、柴田胜敏等人先后被捕后杀死，加上先时病死的柴田胜丰、在贱岳战死柴田胜政，柴田胜家的养子、儿子们死得干干净净，连个缅怀昔日家族荣光的人都没剩下。
柴田胜家死后不久，织田信孝亦在织田信雄、稻叶一铁等人的围殴之下曲服了。丰臣秀吉赖得处理这位反复无常的三公子，便把他送给了织田信雄发落。他当然知道，这几乎等于把一只小鸡送回了狐狸窝里。
果然，没过几天，织田信孝就被迫自杀，追随他的父兄在黄泉国去了。据说他临死前说：“昔より 主を讨つ身の 野间なれば 报いを待てや 羽柴筑前”。
丰臣秀吉当时还叫羽柴秀吉，织田信孝这句话让他好长时间睡不着觉。他眼珠子一转，把筑前守让给了前田利家，其后又赐羽柴之姓给他（一五八五年），自己则改了名字。
于是，前田利家就隆而重之地成了被诅咒的“羽柴筑前守”，他正版的羽柴秀吉倒是逍遥去了。
当然，这种偷梁换柱的伎俩大抵骗不过小鬼无常们，日后他家仍逃不脱被德川家取代的命运。
失去了两位盟友的支持，泷川一益再也没有打下去的勇气，打开城门，献上名画，俯道称臣。丰臣秀吉剥夺了他的一切权力，只给他留下五千担自留地供其过日子。
第二年，泷川一益再次被起用，却威风不再，被德川家康击败，最后在一五八六年去世。织田信长麾下一代名将，落此下场，也够落寂的。只是，比起柴田胜家等人来，他已经算是好得太多了。
就这样，在六天魔王死后一年多的时间里，织田家的天下已经全部改姓了羽柴。通过对柴田胜家、织田信孝、泷川一益旧领及其它土地的分封，昔日的主上、同僚变成了丰臣秀吉的下属，昔日的下属被提到关键的位置，新旧相混，相互制肘，以确保自己分而制之——除德川家康和织田信雄外。这两个例外，是丰臣秀吉必须打倒的。不过，在展开军事行动之前，他还有堆积如山的内政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