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太阁立志传（一）

按惯例，织田信长这么高级别的一个人物战死，总得给他盖个棺定个论啥的。

然抄书者并不准备给他个优良称职合格不合格啥评价——他可以说是结束日本纷乱战国的第一功劳者，也使得新时代的到来成为可能，而然他的暴虐也是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作为无数野心家中的一员，战乱的制造者之一平息了战乱，他的功过如何评述很让抄书者伤脑筋。

同时，杀死一切的反对者，包括平民和放下武器的人，固然有其必要性，也有其时代认同性，但必要性、时代的认同性跟正确与否没有必然的联系，就好比中国曾经认同过女人的小脚，却不妨碍今天我们批裹脚违反天性一样。我们可以理解由于时代局限性而造成的错误，然时代的局限性并不能改变事件的性质。

所以，织田信长的述职评价，还是请别人打分去吧。以他的个性，在手下各将的势力不断加强的时候，这种阴谋是避免不了的。咱只管打咱的酱油，顺便围观下一部戏主角太阁大人的表现吧。

织田信长遇刺的消息于次日传到正丰臣秀吉处时，这位背后黑手的候选嫌疑人正围着备中高松城挖水沟、引水渠啥的，忙得不亦乐乎——事后对中国战事的总结中，“旱杀三木，渴杀鸟取”是他的得意之作，他亦因此而获得“攻城名手”的名号，算是称有特殊贡献津贴的专家型人才了。

在高松城，他又玩出另外一个花招：水攻。于是高松城的守军个个都泡在五尺深的水里象火锅里的鱼丸一样，滚来滚去。

我们无法知晓丰臣秀吉得知此讯后是大喜还是大惊，总之，当天晚上，他与堀政秀等人下定了回师京都的决心。

为避免受毛利军的追击，他分别派人与高松城守将清水宗治与毛利家联系，对清水宗治提的条件是：切腹自杀以全一城；对毛利家的条件则是割因幡数国——老板死了，自己赶回去抢董事会的控制权还那么强硬，应是为了迷惑毛利方的计策，将谈判拖得时候越长越好，免得让对方察觉啥不对头，追上来跟明智光秀对自己形成夹击之势那情况就不妙了。

毛利家的人消息不灵通，答应了，清水宗治在最后解围之前割了自己的肚子——要说没有通讯手段落后就是害死人啊，毛利家不单没能掌握好这咸鱼翻生的机会，还丢掉了一员大将的性命。跟咱大清跟好不容易跟法国人打了场小胜的仗还割地陪款一个样儿。这事安国寺惠琼可算是为丰臣秀吉立下了大功，当真是吃里扒外的标兵——虽然他家破于毛利氏。

清水宗治死后几个时辰，六月四日黄昏，杂贺众将本能寺事变的消息传到了毛利家，丰臣秀吉的把戏被拆穿了。

为被摆了一道而愤怒不止的吉川元春要追击丰臣秀吉，却被小早川隆景制止了：“刚刚交换完誓书，应该和睦遵守，何况丰臣秀吉猴精猴精的，一定做好准备，贸然追击，必不讨好。”

就这样，在丰臣秀吉撤退的整个过程中，毛利家并没有采取了太大的动作——毛利家难道讲仁义一次，于是最后只能当了丰臣秀吉的家臣。

六月六日未时左右，丰臣秀吉军开始撤退。在撤退前，他下令决破了堤防，使得足守川下流变成一泥沼，殿后的兵力一直监视毛利军的动向，直到两天后才撤退。

丰臣秀吉的主力部队一路狂奔，经冈山、染城、三石进入了姬路城。在休整一日后，丰臣秀吉将姬路城内储备的金钱、米粮尽数调出，按身份高低发给将士们，言明这是吊伐之战，我已破釜沉舟，或报仇雪恨，或以身殉主，是死是活，就看大伙儿的了。

丰臣秀吉军群情激昂，士气高涨，誓要与主人共生死同进退，坚持打倒革命分子明智光秀。

次日朝，秀吉军向明石进行，当晚寄兵库；十一日晚至摄津尼崎；十二日，他由尼崎沿西国街道前至富田着阵。在四天的时间里，他将几万大军从两百多公里以外的高松拉回到尼崎，每天跑了七十多公里，他这一次长途往返跑被称为“中国大返还”。

但丰臣秀吉并非第一回赶回近畿的人，连第二个都排不上。

最早作出反应的是筒井顺庆，他老哥原来是调集前去中国参战的部队之一，六月二日当日正由大和郡山城向京都进发，途中听闻本能寺事变，立即退兵。

次日，他令部队沿大安寺、辰市、东九条、法华寺一线展开警戒，四处打探来自各方的情报。作为力量较小的一方，他小心翼翼地试图寻求在夹缝中求生存的途径，一直袖手旁观。

按原计划，在摄津国住吉、津田、和泉国岸和田分路集结的四国方面军应于六月二日渡海作战。当日午时，消息传到前线，织田信孝等人不知所措，目瞪口呆，反而自乱起阵脚来。六月五日，本是一门众的津田（织田）信澄因为是明智光秀的女婿，被怀疑与谋反有瓜葛被击杀，加之消息封锁不严密，知道京都兵变的将士散去了不少，原本离京都最近、最有条件率先发动反攻的织田信孝反而失去了立功和把控全局的机会。

在北陆方向，六月三日柴田胜家攻陷越中国鱼津城，正待向纵深发展，收到消息后立即乘船经富山反回观北庄城，发动大军兵指京都。由于路途较远、动作迟缓，柴田军于六月十八日才抵达近江的长浜，那会儿黄花菜都凉了。

此外关东的泷川一益、森长可、河尻秀隆接到消息比较晚，在北条家、上杉家猛烈的攻击下牵制之下没能及时赶回来；伊势的织田信雄由于大部份兵力被抽去组建四国方面军，这算盘怎么打都算不出自己有赢的可能，只得躲在家里惶恐不安的等待援军或者迎接攻击。

另一个背后黑手的嫌疑人德川家康由安土城而京都，后来到堺搞公费旅游啥的，也是最早一批收到风的人。他立即以返京为由——鬼才相信他这时候会去跟杀人杀红了眼的明智光秀聊天呢——撒开脚丫子向近江跑，跑过了河泉、河内、山城三国，当晚宿于近江的信乐；次日又越过伊贺、伊势，从伊势的加太登船，六月四日回到三河——两天之内，他跑得比丰臣秀吉还要远、还要快，真是能跑者得天下是也。

他原本也计划统兵上洛，后来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抢不到头彩，所以干脆转向东北，趁乱硬生生地在甲斐、信浓抢了不少地盘。

由于四国方面军就集结在近在咫尺的摄津、和泉，明智光秀对短时间内就会受到织田军的反击当是意料之中。杀掉织田信长父子后，他立即派与各派军头们发求助信、劝降信，留下部分兵力维持治安，主力向安土城杀去。

把守濑田城的山冈景隆、景佐并不卖光秀的账，一把火烧了濑田桥，阻断了光秀军的进军道路。当明智光秀于六月五日进入安土城时，这里已经被撤走一空。

占领丰臣秀吉长浜城和丹羽长秀佐和山城的军队也两手空空，一无所获。

明智光秀争取各方支持的努力收获甚微，只有阿闭贞征、武田元明、斋藤利三等一些三流角色积极响应。算得上二流角色的只有安藤守就父子，却是前几年就被放逐了的，手上没有几个兵，也就折腾不起什么浪来。而手上掌有一些兵马的人，比如他昔日的战友加亲家细川藤孝，对他的多次来信置之不理。筒井顺庆吱吱唔唔，走一步望三眼，后来干脆在洞ヶ峠一屁股坐下来不动了，把自己当作围观人员，气得明智光秀直返白眼儿。

六月七日，朝廷派吉田兼见为使，到安土城“庆贺”明智光秀的胜利。正亲町天皇对解决了自己温饱问题的织田信长没有什么好感，大抵因为他认为这个尾张乡下来的土鳖有染指皇座之意，而且在吃饱喝足后也有些更高的精神要求，不愿作织田家的傀儡。所以，织田信长死后，他扯帆转舵一点也不稀奇。

六月八日，明智光秀得知丰臣秀吉正踩尽油门，全速由中国返回时，立即赶回坂本城。

次日，明智光秀上洛，受到公卿町众们的夹道欢迎。明智光秀通过吉田兼见向朝廷献上银子500枚，京都五山、大德寺共700枚（权当首期伙食费？），还宣布免除上京、下京的地子钱，町众们欢声雷动，一片颂声。

六月十日、十一日之间，明智光秀频频调动军队，于山崎胜龙寺城一线布下防线。由于明智光秀想象中一呼百应的情形没有出现，他最大限度能调集出来的兵力不过本部人马及少量的仆从军，总数不到二万人。而他的敌人，丰臣秀吉由于有织田信教、丹羽长秀、池田恒兴、中川清秀等部的加入，人数将近四万人，足是明智光秀两倍。

十二日当日，布完阵势的两军开始试探性进攻，辟辟叭叭地向对方阵地开枪，随后脱离接触。

当夜，丰臣秀吉袭取天王山，夺下了整个战场的制高点。

次日拂晓，山崎合战爆发。双方在天王山至淀川一线混作一团，打得难分难解。

战至黄昏时刻，明智军败局已经定。明智光秀见大势已去，拔转马头，调头就走，各部也随之而溃。

逃出胜龙寺的明智光秀一路受到落武者狩们的袭击，护卫的人员越来越少——这些所谓的落武者狩其实就是平日低眉顺眼的老百姓，被欺压多了，一旦那家的武士落了难，便满坑满谷的跑出来，向井里落个石啥的，顺便看看有什么好打劫的。

明智光秀碰到的便是一伙难缠的老兄们，而且还越来越多。当他们跑到小栗栖的时候，这场老鼠抓猫的游戏终于结束了，他被一个叫做中村长兵卫的人以竹枪刺中腹部，受伤后自知无幸，切腹而死，据说留下的辞世词是“顺逆无二门，大道彻心源，五十五年梦，觉来归一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