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一 天下布武（二）

一五六九年（永禄十二年）一月五日，茫茫的大雪笼罩住了落寞的大地。美浓流动作案团伙与三人众的前锋趁对手调动兵力困难的机会，率先包围了足利义昭暂居的本国寺，随之发动猛攻。本国寺本身就不坚固，加之足利义昭身边只有明智光秀、细川藤贤带领的奉公众和织田势的部份人马，敌众我寡，本国寺陷落是迟早的事儿。

战至当晚，本国寺的大部分被斋藤龙兴、药师寺贞春等人占领，抱着复国希望跟随织田军的若狭国人山县源内、宇野弥七等人战死。明智光秀护定足利义昭退守本国寺一隅，苟延残喘。

战况发展到这个时候，已经很明朗了：只要斋藤龙兴和药师寺贞春加把劲，再往对进半步，足利义昭也算是交账了事了。然而，叛军突然莫明奇妙地停下手来：“今天打累了，就先到这里吧。明天下半场一定把你们打跨！”

第二天，下半场赛事开打，斋藤龙兴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由揍人者的角色转变被揍者的角色——原来，周边的细川藤孝、和田惟政、三好义继、六角义秀等人听闻主公有难，星夜启程，逐次赶到本国寺，一夜之时，形势完全倒转了过来。

偷袭不成反有被偷袭的危险，斋藤龙兴和三人众军只得撤围而走，在桂川河畔又碰上了池田胜正等人的阻击部队。三人众军击破了池田胜正，却被细川藤孝等人追了上来，一举击溃。

织田信长于一月六日接到京都的告急，立即带领数十骑冒雪打马上洛，仅用两天就冲到本国寺。当他赶到现场时，这一场被称为本国寺之变的乱动已经进入了善后阶段了。

足利义昭望着织田信长似笑非笑的神情，心里暗骂：“八格牙鲁，这老狐狸。仗打起来，你的“殿后佐久间”、“鬼五郎左”、“猴子”那么些有名有号的家伙都跑那去了？如今仗打完，你居然好意思跑来摘桃子？真是不要脸！”

他想起近畿未平，织田信长就急急将主力撤走，把自己丢在虎狼群之中，不禁心底泛起一阵寒意：难道，咱也是织田信长的那一步很大很大的棋中的一招么？

织田信长已经达到厚而无形、黑而无色的第三重厚黑功功力，足利义昭脑袋里转些啥念头，他根本就没去想。为了显得自己不是白跑一趟，一月十日，他令人攻陷了高槻城，处死了摇来摆去的城主入江春景；安排和田惟政进入高槻城，与池田胜正、伊丹亲兴共同担任摄津的防务；派兵冲入堺港，作为资敌的惩罚，下令堺港有钱人们交出二万贯钱，“为将军大人建房子”（据说还顺手稍带从本愿寺显如手上勒索了八千贯），迫使堺港放弃了自治的地位等等。

手上有了钱，织田信长在京都二条街道上为足利义昭修建了二条御所。这新修建的二条御所极具时代特色，有高大宽阔坚固的围墙，墙外挖有深沟，墙内设有箭楼、哨位、栅栏等成梯次的工事，三步设一岗，五步设一哨，防守异常的严禁。

二个月后，足利义昭进来一看：这是啥御所啊，根本就是一个大监狱嘛！

足利义昭的怨气没人管了，因为织田信长“顺手”把皇宫也重新装修了一趟。朝野上下对这个尾张来的乡下土包子好评如潮，颂声盈耳，完全淹没了足利义昭的埋怨声。

没等足利义昭发完火，织田信长的第二个牢笼又向他套了过来：为了确保将军大人的安全，防止敌对势力的恶意中伤与离间破坏，以示双方的精诚团结，经双方友好协议，特拟定如下款章，以资尊守。一，“不断可被召仕輩、御部屋集、定诘众同朋以下、可为如前之事”，二、“公家众、御供众、申次御用次第可参勤事”……

给足利义昭加了九条紧箍咒后，想想还不够，二天之后，又加了七条，“……五、直訴訟停止事……”。

足利义昭差没点给气出心脏病来，捂着胸口大口喘气。织田信长递上一颗速效救心丸：“您别急，还有呢。”

第二年一月，最新五条办法出台了：“一、諸国へ御内書を以て仰せ出さる子細あらば、信長に仰せ聞せられ、書状を添え申すべき事……”——这一次更狠，将军大人发向各国的御内书要信长审阅过才生效；以前的签发的文件无效；授权织田信长褒奖忠勇，处罚过错啥的。

这部专门限制将军权力的《殿中御掟》及先后追加的十二条，不但把足利义昭的所有权力剥离一空，连将军大人可以见什么人，不可以见什么人都加以限制，赤裸裸地把将军大人的私生活暴露在织田信长的放大镜里，连娶个媳妇儿都要被织田信长来个政审。足利义昭没给气死，也算是一个奇迹了。

就算气死也没办法，京都的防务就在佐久间盛信等人的手里，自己不能不低头，据说现在织田信长找到新欢了，那就比自己地位还高的皇室。作为准弃妇，他也只好暂时咽下这口气。

这笔账，日后咱们一起算！足利义昭恶狠狠地想。

不管怎么样，足利义昭和织田信长的蜜月算是完了。

蹂躏完足利义昭，一五六九年五月十一日，织田信长很有快感地离开了京都，回到美浓去了：泷川一益取得了不小的进展，自己抓住时机赶紧拿下伊势呢。

织田信长在刚攻占美浓，大张旗鼓地准备上洛间，还有闲情雅志派兵去殴打伊势，并不是一时心血来潮的冲动，而是真正“有组织有预谋”的行动：拿下伊势，可以减轻上洛时侧翼的危险；上洛后亦可将织田家的地盘连成一片，不需要再靠仅仗北近江出入畿内；伊势的经济实力跟美浓、尾张也差不多，算是裕富地区；从心理上，美浓的土岐氏曾多次担任伊势守护之职，织田信长作为土岐氏的取代者也会自然而然地把伊势作为自己天然的猎场。

更重要的是，伊势没有一支能够一统江湖、与织田家相抗的力量。

此时伊势最大的一股势力是盘踞北畠氏，这一家子的背景不用解释；再北一点是长野氏，当地国人出身；北伊势的最大股势力是关氏。各派势力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敌友不明，似敌非敌，似友也亦友，反正就是一团麻。

一五六七年八月，织田军泷川一益部首先向北伊势发动进攻，攻占了桑名郡、员弁郡。首当其冲的北伊势四十八家等村长们自然不是地市级干部的对手，再加多四十八家也不过是白饶而已。何况，这四十八家分属北畠、长野和关家，本就一团散沙，又岂做到精诚团结，一致对敌？

接下来捱打的是神户家。神户具盛头几年就向织田家举白旗了，还在上洛时南近江之战中对降了自己的外家蒲生氏，做出了重大的贡献。但是，他对织田信长硬塞给他的干儿子加女婿神户信孝（信长三子）很是不爽，整天叽叽歪歪。织田信长一怒之下，就地将其关在蒲生氏的日野城，将神户家的家臣一个一个地拖了来砍脑袋：“这儿子你倒底是要不要呐？不要？砍了！”

神户具盛甚是心疼，连哭带求：“行了行了，您说了算，怎么样就怎么样，只要你放过这些人。”

对关氏和长野氏的进攻在是上洛之后的事。关氏的老板关盛信脑子有点秀逗，在南近江战之时派兵支援六角家。结果给织田军痛打一顿，清醒了。织田信长一来：得，投降吧，敌军火力太猛，咱招惹不起。

第四个是长野氏。织田信长先兵后礼，把大兵开进了安浓郡，然后向长野家提出两条出路：一、把外来的和尚长野具藤赶走，迎自己的弟弟织田信包当老板；二、整军一战。

长野具藤哼哼：“其实不想走，其实我想留”，最后还是被家臣们用阴谋赶走了，逃回了北畠家。

北畠家的老板北畠具教虽然还没领教到织田信长的厉害，但这两年来，泷川一益隔三叉五的就来武力游行——这位老兄是织田信长派出包打伊势的专业户，那也不去，专门就在这地儿转——让他有大战迫在眉睫的感觉。他想尽了一切办法，尽力加强了木造城、今德城、小森上野城、八田城、阿坂城、船江城、曾原城、岩内城，还有自己居城大河内城的防御，最大限度地动员领地内的兵力，共聚集了一万六人，厉兵秣马，加紧操练，要让织田家在自己的坚城下碰个头破血流。

可是，这仗还没打起来了，北畠家内部就出事了。

在泷川一益的劝说下，木造具政带着木造寺、户木城跳槽跑到了织男家——这木造氏原本是北畠氏的支流，因驻守长期驻守木造城而得此苗字。按理说，庶家跟嫡家经过一两百年的隔膜后相互拆墙那是正常的事儿。可这木造具政却是北畠具教的亲弟弟，被特意安排到北畠家把守北大门的！

北畠具教大怒：关键的时刻你跳槽，这不存心给我找麻烦吗？

他急急地集结了手下数各人马，迅速向木造城靠拢，随即展开攻势。

木造具政反老哥的决心下得很彻底，守得异常的顽强。守军依仗着刚刚装修过的城池，用铁炮、弓箭极力反击敌人。北畠军顿兵城下，损兵折将，毫无所获。

就在这个时候，织田信长来了。

织田信长于五月中回到岐阜，足足准备了三个多月，这才出动——与有着光荣的革命传统的北畠家作战，他不敢掉以轻心。八月二十日，他召集丰臣秀吉、佐佐成政等人，带七万之众，杀向伊势南五郡，“猎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