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甲虎越龙(十三)
对本庄城的围攻一直持续到次年(永禄十二年)的三月,恼怒异常的上杉谦信起初拒绝了本庄繁长投降的要求,连芦名盛氏和伊达辉宗的一点面子都不给,势要将本庄寺打成白地。
被赶入穷巷的本庄繁长顽强反击,给越后军重大杀伤。一月,上杉谦信手下重将色部胜长在混战中被击毙。
在重大伤亡面前,上杉谦信只得重新考虑和谈的问题。恰好此时,本庄繁长通过芦名、伊达两位保人又一次伸过来的橄榄枝。上杉谦信以敏繁长之子显长为人质为前提条件,接受了本庄城的投降。
数年的大乱斗,上杉谦信将势力延伸到越中、飞驒等地,并积极向能登、加贺渗透。年轻时喜欢搞不结盟运动却吃尽苦头的他痛定思疼,还是与织田?德川联盟暂时结成联盟,以和武田?北条势对抗。
饶是如此,他在关东的攻略仍无起色,甚至进一步萎缩。
为了改变颓势,一五七四年,上杉谦信第十一度向关东展开进攻,在上野、武藏造成了一定的混乱,纵火烧掉钵形城、骑西城的城下町,攻破了羽生城。
然而,战果也就仅仅如此而已,上杉谦信始终无法在关东立足下来。
一五七六年,上杉谦信与织田?德川联盟交恶。九月初,上杉谦信出越中,攻破增山等城池,转而攻略能登,十二月底筑石动山城而还——尽管后人们为上杉谦信编了很多个义字,事实上在加贺、能登、越中发展的越后军与织田势的地盘已经犬齿交错,便与当年武田家的对抗一样,发生正面对抗是必然的结果,根子里是在最后的冲刺阶段大伙儿抢地盘罢了。所谓的义,只是溢美。
次年,新占据的能登地区不稳,熊木城、富木城陷于敌手,七尾城被策反。上杉谦信原本指盼开春后跑到关东去搞例行检查的,此时只得改变计划,前来争夺七尾城。
上杉谦信以牙还牙,也策反了守将遊佐续光、温井景隆等人(小伙儿临到死前,也算向武田信玄学习,成熟了许多,会玩阴谋诡计了),斩杀了叛将长统连,不费吹灰之力地拿下七尾城。
织田信长得到七尾城求救的消息,随即派出柴田胜家、丰臣秀吉(那会儿还叫羽柴秀吉)、浝川一益、丹羽长秀、前田利家、佐佐成政统三万大军自北庄城出发,一路击破加贺国的国人众与一向一揆众的围攻,前去支援。
可是,由于鬼柴田跟猴子兄早就不对劲了,两人遂在半路上吵了一架,丰臣秀吉带着自己的队伍笃笃笃地开路走人了——反正这里也不是咱主管的地头,你要咱玩就咱玩,俺是管不着的。
九月十八日,柴田胜家渡过手取河,得知七尾城陷落的消息,开会商量了半天:领导叫咱来增援的,现在增援的对象没了,下一步咱向那走啊?
大伙儿投票决议:后队变前队,全军撤退。
来时轻松,回去可没那么容易了。草草安顿好了七尾防务,上杉谦信统兵南下,趋松作城,在一向宗——头一年,上杉谦信又去找显如上人喝花酒去了;这回没白喝,一向宗倾力支持上杉谦信的行动——的帮助下在手取川追上织田军。一场混乱后,柴田胜家动摇后退,适时天降大雨,河水暴涨,织田军被杀被淹死人数多逾千人。
上杉谦信并不知道,这场仗,竟然是自己人生中的最后一场大仗。此时的他心情好得好,因为,此战结束后,一向宗信徒将上杉谦信的迎入加贺。越后又下一国,他正满心欢喜间,那有空想死神什么时候来接收自己的事儿呢。
当年十二月,上杉谦信召开军议,决定来年三月十五日出动八十一名战再征关东。
十二月二十三日,大规模的动员令下达,各路人马齐集春日山城,人声鼎沸,马嘶盈耳,烟尘遮日。近三十年不断的征战,春日山城的老百姓已经习惯了这些场面,暗中伤神的只有父、夫、儿被抽去打仗的家庭。男人们怀里着一把梳子、一束头发,强颜欢笑与家人而别。谁又知道这一去,又有多少人命丧黄泉,魂游他乡呢?
就在出征之日前一周,上杉谦信倒下了,据说是饮酒过度引起的脑溢血。三月十三日,一直未醒转的上杉谦信留下了“四十九年一场梦,一期荣华一杯酒”的辞世词(BUG一个,人家后来又说这是之前写的,好吧,讲故事而已,不必当真),撒手人寰,享年四十九岁。
上杉谦信是日本战国史上评价甚高的一个人,相对于其它战国大名来说是个异类般的存在,具体的颂扬之词就不必提了,否则难免有重复抄袭之嫌。
他身上戴有的光环不止是“勇”一字,在战国时代,“勇”是常态。单靠武勇,并不能使他跻于众人之上。
使他名声大噪的是另外两个光环,“义”与“信”。
然而,从上面不加粉饰的记录来看,上杉谦信与其它的战国大名没有什么区别。相比其它人,他的穷兵黩武甚至更厉害些。在抄书者看来,上杉谦信不过是日本的历史学家为粉刷义理沦丧的战国时代渲染出来一个人而已。经过四百多年的装饰之后,他如今已经俨然成了一尊神。
然而,这尊神还有许多东西是经不推敲的。
与武田家在北信浓的争霸,人们认为上杉谦信是“义”。我们知道,上杉谦信是冷眼看着小笠原氏崩溃,村上氏已无还手之力的条件下才加入北信的战事。东、南信的争夺,或说鞭长莫及;五次川中岛之战,越后军甚至有深入深志城一带的记录,完全可以出手相助。然而上杉谦信直到别人家破族灭,得以将别人收编了马前驱,驱赶他们为自己的边境安宁而战,这个“义”如何说起呢?
对关东的攻略,人们认为上杉谦信占在“义”理,因为他是关东管领,有平息关东乱局的责任与义务。人们好象忘记了,关东名誉上的最高领导人是古河公方,是北条家主立的那位足利义氏,而不他上杉谦信。如果非得提“义、理”这种虚伪的代名词的话,那么北条家的义理更足了。
当然,毫无疑问,足利义氏是北条家彻头彻尾的傀儡。但是名份跟实力、控制力并不直接挂勾,即便是傀儡,他照样是你的上级。你一公方手下,不顾上级的命令,大肆向北条氏发动攻击,又如何符合“义理”呢?
对越中诸国的入侵,人们又认为是必要,因为那是为了打通上洛的通道啥的。事实上,以上杉谦信的实力,与武田、北条周旋已是吃力。带兵上洛,更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明知道自己达不到那个目标,或者在某些人看来是锲而不舍的精神的象征,而在抄书者看来,那却是他的目的根本不在于此,不在于上洛,而是为了扩大春日山城的版图而已。
《天地人》里织田信长说:义,不过是开战的理由。这句话放在上杉谦信身上,一点没错。既便他所做的都是“义”,那也不过是小义。战国纷乱,民不聊主,皇族、幕府无力回天,如何恢复秩序,消弥战乱,才是真正的大义。上杉谦信所作的一切,除了增加纷争之外,又与大义所干?
上杉谦信的“信”字光环,被传说中武田信玄对其子胜赖的临终遗言得到加强。武田信玄说:儿子啊,以后有困难,不用找警察,找上杉谦信就可以了。
有意思的是,武田信玄就在前不久刚跟北条氏政恢复了甲相联盟。如果这话真是他所说,为何他不跟上杉家结盟,反倒好马吃了回头草,跑去跟北条氏政重拾旧好?
所以,抄书者认为,这句话,基本上后人伪作。
就上杉谦信本人来说,在他执政早期,基本不搞什么平等联盟。与关东诸豪间,他是关东管领;北信诸族,根本上就可以当作他的打工仔。这一切,看似是上杉谦信全无机心,不搞尔虞我诈,实质不过年经时对自己力量的盲目自信罢了。待闯荡江湖数十年后,人伤马乏,不照样跟北条、织田玩起攻守同盟、勾心斗角的游戏?
至于仁、爱、直啥的就更不用说了。在攻战中,烧杀抢掠越后军一个都不少;上杉谦信自己就设过奴隶市场做过人贩子;七尾城一战中他诱降遊佐续光、温井景隆等人,斩杀长续连一族开门投降亦见得他的花花肠子也不见得少到那里去。
这一切,从那个时代来看,并不是将他单独拎出来拷问的理由。但至少可以说明,他跟别的战国大名,没啥两样。
上杉谦信并非没有可取之处,他以一国之力,与武田、北条两强纠缠几十年,还能主动进攻,其才能可圈可点。越后军经年不断地作战,有些年头出征三四处之多,从越中跑到信浓,又从信浓跑到关东,还时不时地要回家灭火。如此高强度的作战,摊别人头上,只怕早就民生凋零,财政空虚了。
然则,他不但撑下来了,在他死后,据说越后还有二万多贯的余款,越后的老百姓亦未见比其它诸强有多强烈的反抗,可见其内政管理能力也是相当高明,只是被其它不知所谓的光环盖过了而已。
上杉谦信死后,经过御馆之乱,上杉景胜在与上杉景虎的竞争上岗中获胜。然而,这场规则残酷,胜者当主,败者灭亡的游戏大大削弱了刚刚处于上升阶级的春日山城的力量,越后的重臣和精锐部队在内乱互相残杀中损失惨重。加之织田势的迅速扩张,上杉景胜无力回天,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家道就这么衰落下去。长杉景胜仰天长呼:边个够我惨啊。
武田胜赖应声道:你有种就跟我比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