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甲虎越龙（八）
一五四八年十二月，在上杉定实的“搅局”下，剑拔弩张的双方各自撤去，密布的战云消散了。晴景、谦信由兄弟变成了父子。时年十九岁的上杉谦信搬进了春日山城，继承家督、守护代；长尾晴景退隐，五年之后去世。
两年之后，上杉定实去世。这位命苦的爷没有继承人，连想从人家家里过继个养子却打得血流成河。如今眼闭死，一了百了，啥事都不用发愁了。
上杉定实死了，并不等于越后上杉家死绝了，人家庶族还有大把人活着精神着哩。
可是，就算是有名无实的上司，好不容易等到自己头上没个紧箍咒的上杉谦信也不愿意侍候。他给了将军义辉送了几大车青荢啥的土特产，打了个招呼：咱家“代”越后代了几百年，也应该去掉那个破字了吧？
凭着他们家与幕府长期以来的良好关系，足利义辉大笔一挥：甭管啥守护，以后的越后国国主就是你了——将军如今穷疯了，只要有银子，规矩啥的就算了吧。
名份有了，拳头也硬了，上杉谦信心想：找谁打一架好呢？就上田长尾那档子人吧！
一五五一年八年，他挥军围困上田长尾家的坂户城。在其姐仙桃院的调停下，上杉谦信终于得到长尾景政的效忠，府中、古志、上田三家长尾勉强拧成绳。其它的小喽啰就算是有怒也放在心中，伺机而发，脸上是万万不敢挂着的
就这样，上杉谦信以二十二岁之龄大体上统一了越后。
次年一月，上杉宪政被北条氏赶出了上野来投越后。正苦于家格太低的上杉谦信见天上掉下了一个大馅饼，喜出望外地将管领大人迎入御馆，并立即将北条氏列入攻击的对象。
当年四月，上杉谦信领从五位下弹正少弼职。八月，他派平子孙三郎、本庄繁长进入关东，击退了正在围攻沼田城的北条军，攻下平井城。北条军上野方面军北条幻庵长纲受到越后军突然打击，损失惨重，飞奔回武藏松山城，闭门不出。
如果没有其它意外，上杉谦信下一步的计划应该是发动更猛烈的攻势，将北条军赶上野。然而，不断北上的武田信玄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上杉谦信与高梨政赖的关系比较密切，武田氏在信浓的一举一动他应该是了如指掌的。但从他上台之时起，一直到一五五三年，越后方面对信浓一直都是不动声色，按兵不动的，似乎昭示着上杉谦信并不愿跟武田信玄作对。如今咄咄迫人武田军已经打到了北信浓，势必影响到越后的安全，他再不出手，只怕就迟了。所以，就在村上义清放弃葛尾城的时候，五千越后军进入了信浓。
事实上，如今出手，也嫌迟了。最好的做法，是在小笠原氏、村上氏还抗得住的时候打代理人战争，自家在关键时候拉人一把，无需凭以自己为主力跟武田氏硬扛。其实，无论别人如何拔高上杉谦信，在抄书者看来，他是极为缺乏长远战略规划的。对于武田信玄来说，在东有北条，南有今川的条件下，先向信浓发展再伺机而动是上上之策；对上杉谦信来说却不然。反击北条、抗击武田诚为当时形势所迫不得以的而为之，但他却乐此不疲，跟北条、武田为敌了十数年，直到晚年才以和北条、武田和解，宣告十几年来的仗都是白打了，然后才懂得以较为薄弱越中为扩张目的，却已经白白错过了最好的时机，强大的战力浪费在两强相争中，又抑制不住两强的扩张，诚为失败中的失败。
至于为“爱”而战，为“义”而战之类的淡就不必扯了，人家会笑话的。
当年六月一日，撤回到甲府的武田信玄召开评议会，决定再一次发动对村上氏的歼灭战。
本来计划六月底出征的日期，由于接见京都使者的原因而推除到七月份——这次使者前来，主要是为了给信玄的长子义信授将军的偏讳。这对处于上升势头的武田家来说，是条要摆到甲斐晚报头条上的大事，武田信玄等得起。
七月二十五日，武田大军终于从甲府出发。他们选择了由东南方向进军，先北向经若神子城、佐久内山城，再折向西。
八月一日，和田城自落；八月四日，武石城自落。同日，武田势攻陷了高乌屋城。武田军的主攻目标从迷雾中显现出来了，那就是盐田城。
盐田城在武田军第一次大败的上田原正南方不远处，也是小县郡核心防御圈南端的重要据点。看样儿，武田信玄这回是准备稳扎稳打，以本伤人，一定要将村上氏挤出北信了。
村上义清头三个月在破产的边缘的缓得了一口气，到现在还没能缓过劲来，对盐田城爱莫能助，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盐田城陷入武田家四菱旗的海洋之中。
八月五日，盐田城被攻陷。武田信玄以饭富虎昌处理盐田城善后，其它各部马不停蹄，继续追赶村上义清的残兵败将，村上氏十六城一日而下。
村上义清没招了，只得把军队丢在水内郡，自己跑去越后再次向上杉谦信求助，承诺反击成功之后，以高井、水内四郡相酬——反正若求不来援军，多少个郡都是人家的了，没啥好肉痛的。
上杉谦信一听邻居有难，顿时爱心泛滥（头几年他的爱心去那里了？一听有地盘可送就兴奋起来了；上野那边的情况跟这也差不多——这爱心还真够廉价的），亲自统军八千，与村上军残部、高梨等北信豪族合兵一处，杀入信浓。
越后军的势头很猛，八月三十日，原村上氏的降将、狐落城城主大须贺久兵卫于布施被击败；九月一日，八幡方向的武田军被迫后退，越后军占领了荒砥城。
武田信玄不敢怠慢，立即收拢分散在四处赶“羊”的军队，以盐田城为核心布下了阵势。
上杉谦信没有去啃武田信玄的预设的阵地，而是分兵拿下了青柳城、虚空藏山城等可能影响自己退路的孤立城池，然后虚晃一枪，绕到盐田城防线西侧南下，杀入筑摩郡，目标指向深志城。
武田信玄一吐舌：乖乖隆的冬，辣块妈妈，这是干嘛？避实就虚？攻其不备？断敌退路？又或者围点打援？这些都是咱不传之秘嘛，居然有人也无师自通？
他下令山宫氏某死守刈谷原城，并派饭富虎昌火速前去增援，务必挡往敌军的去路。
躲过了上杉谦信的头三板斧，武田军从九月十三日发动反击。他们同样不时直接找上杉谦信决战，而是向北攻击已经南下了的越后军后路，多田满赖夺回了半个月前丢掉的荒砥城，另一路武田军更是杀向青柳城——武田信玄的本意应该是将自己的防御阵地总体北移，截断上杉谦信的退路，将越后军堵在青柳、荒砥、盐田、刈谷原城之间，将其围死。
后路被截，饶是上杉谦信多能打，也不可能深入武田家势力范围内有太大的作为。九月十七日，越后军进攻板木南条城，到处放火掳掠，装出一幅要向盐田城进攻的样子。
就在大战一触即发之际，二十日，上杉谦信突然闪人，带兵撤回了越后。
这就是传说中的第一次川中岛合战。
此战之后，原来我们提到的信浓四大家的第四大家、势力较小的木曾谷木曾家被人家打架那场面吓得两股战战，汗不敢出，马上挂白旗。这样一来，信浓诸族完全失去了独立性，或成为武田家的信浓的先方众，或者转身成越后的北信侍——其实嘛，无论叫什么，统一的叫法就是棋子。失去了领地的大族为了生存，也只能沦落为人打工的份上，这跟义不义半点关系都没有。
合战结束后，武田信玄经深志城回了甲府，休整去了。
上杉谦信却跑得更远，直接跑到京都去见天皇和将军，用真金白银换了后奈良天皇的镀金天杯、御剑和讨伐敌对势力的命令；从将军那里就讨了个守护象征的白伞袋等更不值钱的东西。天皇与将军这些年也穷怕了，想想如今自己也只有名份可以卖，只要有银子，一货卖予多家也没问题的，至于你们谁讨伐谁，跟咱又有啥关系哩。
见过了天皇与将军，上杉谦信跑到堺港跟本愿寺证如上人喝了几场花酒，送了点礼啥的，请一向一揆不要在自己的地盘上搞搞震；又跟堺港的工商界成功人士搞座谈会，搞了个铁炮供应合同。
转身来，他出现在大德寺，跟住持徹岫宗九参禅。徹岫宗九那几天大概感冒了，没闻到上杉谦信手上的血腥味儿，又或者住持佛爷跟大名将军本来也是一伙人，还给他个“宗心”的法号。
总之，这段时间上杉谦信周旋于权贵（有那么些是名不符实的）之间，游刃有余；盘恒于山水之中，休心养性，日子过得将潇洒的。
家里蹲的武田信玄听在耳里，不爽在心里：“得，趁你不在，咱在你家里引爆个『炸』弹，瞧你还那么乐呵乐呵不。”
武田信玄手上确实有『炸』弹，那『炸』弹的名字叫做北条高广。
北条高广这位爷跟安芸的毛利家是同宗的，而且人家还认为自己才是嫡家的人马，骄得狠。他们家家居北条城，先后为长尾为景、晴景打过工，算是三朝元老了。他在心里这么一摆资格，对上杉谦信多少还真有点俯视感。所以，武田信玄派人来一划火柴，他就炸了，关起门来，宣布咱家不接受春日山城指示，从此开始单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