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甲虎越龙（七）

既然一代下克上的先驱长尾为景都摆不平越后的事，被当作阿斗的长尾晴景就更不用说了。于是，晴景那位幼名叫做的虎千代的小弟便以天降大任于斯人的身份隆重出场了。

按战国大名的惯例，为避免争斗，没有继承权的儿子们是要被送到寺庙里出家的，虎千代也不例外。他打小就在林泉寺主持天室光育座下向佛修文习武。因为这段经历，日后他以忠诚的佛教徒自居，并称自己是毗沙门天化身，连战旗都打着一个“毗”字。反正打着佛的名号杀人的又不止他一个，没啥不好意思的。

刚到初中毕业，小和尚就被大哥请下山来，套上了一袭假发，元服后改名长尾景虎（后来改称上杉政虎、辉虎）——咱还是直接称他为上杉谦信吧——送到枥尾城当古志郡郡司。

枥尾城位于越中地区的古志郡，豪族盘根错节，关系错综复杂，更是越后国内四战之地。长尾晴景能放心将此地委托于年方十四岁的上杉谦信而不是年长的弟弟景康，他的用人水平与战略眼光应该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么差。

上杉谦信走马上任之时，正值奥州伊达家闹天文之乱之际。虽然这边只是分舞台，作为要迎人家儿子当养子的一方，越后不可能不受到涉及。守护上杉定实要迎，守护代长尾晴景却不愿自己地头上多座佛，国人们也按照利益重组分成支持派和反对派，展开激烈争论，接着又打了起来。

上杉谦信到了枥尾城一坐下来，就如老僧入定般地两耳不听城外事，对国人的争吵与撕咬置之不理。外面的人一瞧，一个高一学生在守城，咱们吵个啥？不如杀进城去，放把火，抢个财，劫些色，不好过吵得舌干嘴燥？

很快，越中的一群豪族们就拉起了几千近万的人马浩浩荡荡向枥尾城杀来。

枥尾城内彼时只有五百兵，按理说个人战力应该比那近上的乌合之众要强上许多，可毕竟人手还是太少了。上杉谦信点齐众将，宣布他的部署：一部兵力出城移动到伞松，待敌过后攻敌侧背；城中守军先期挡住，等敌人混乱后再杀出城去，两下夹击，将敌人歼于城下！

啥？出城迎知？枥尾城城代本庄实乃下巴咣当了掉了下来，半天才回过神：“反正崽卖爷田不心痛，这家当是你们长尾家的，你爱咱挥霍就咱挥霍吧，至多俺把这条老命搭上就是了。”

本庄实乃过虑了，这一仗没有搭上他的命，还砍下了不少乱党的脑袋。打那以后，足足长上杉谦信的二十岁的老将铁心跟定了上杉谦信，为他南征北战，死而后已。

不仅如此，此战杀寒了枥尾城边上的安田长秀、北条高广、小河长资等一批人的胆，打那以后对上杉谦信俯首帖耳，循规蹈矩。

一五四五年十月，守护上杉家老臣鼫龀侵鼽田秀忠实在看不过眼长尾家对老板没上没下的没规矩，举兵造了长尾家的反。

一般人造反，都是把同道中人集中在一起，开个声讨大会，思苦亿甜一番，然后噼里啪啦地跟造反对象打几架，打赢就翻身当主人；打输了，只要没死或者投降或者另投他国或者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待时机东山再起。

这黑田秀忠却不按规矩出牌，他弄了一票人，很低调地扮得观光团的样子，分头潜入春日山城，炮声一响，便从街头巷尾杀将出来，目标直指长尾兄弟的家宅。长尾景康、景房兄弟俩措手不及，身首异处，参见佛祖去了。

凑巧，上杉谦信这儿会也在春日山城。小哥儿身手敏捷，一个骨碌滚到床底下，后被金津义旧救出。这金津义旧是上杉二十五将之一，是个狠角色，据说有次打仗的时候他突然尿急了，也不怕人家告他露械，单手持枪，一边小解一边格斗，尿没拉完，已经杀了三名敌人。

好在他那一泡尿时间不长，否则人都不给他杀光了？

虽然没能杀光晴景兄弟，黑田秀忠感觉也够本了，便退回到鼫龀橇嵌亍２痪弥螅仙记攀苊毂垂ィ谔镄阒易龀錾羁痰姆词。⒈硎境镣吹陌У浚骸叭怂啦荒芨瓷徒诎潮浒桑弁督祷共怀陕穑俊�

造惯反的人，要做他当好孩子是很困难的，黑田秀忠痛哭流涕地悔改了三个多月时间，终于忍不住，一五四六年二月，他又挂起了反旗。

长尾晴景对上杉谦信说：“小弟，那边的人怕你，你还是辛苦再跑一趟吧。让他们老实老实。”

黑田秀忠虽然反骨高耸，见到这位面无表情的小哥儿心里还是有点发毛，陪笑道：“少侠你又来了啊？什么风这段时间老把您往咱鼫稣庾〕抢锎蛋。磕憷丛劬头判牧恕Ｍ督担塾滞督盗恕！�

上杉谦信面无表脸，半天才从牙齿里拼出两字出来：“不准!”

打了两天，黑田秀忠顶不住，又在城头上喊道：“大爷，你狠，咱知错了，给条活路走不行吗？我看您面方耳大，口大声细，日后富贵自不可言。只是脸带紫气，眉带煞星，杀性过狠，平日还是要少杀生，多积德。这积德的事儿，-就从咱家做起如何？”

本庄实乃在一边乐了：“嘿，仗打着打着，这位还当起算命先生来了。”

上杉谦信还是一面冷冰冰无动于衷的样儿：“不行！”

跟上杉谦信这碗油盐不进的四季豆打交道，黑田秀忠空有一身的招数，却半招也使不出来，心知这回再也不会费心思搞啥恐怖袭击的事儿，便一家人都抹了脖子。

这几仗一打得来，上杉谦信人气飙升，直接就把本来支持率蛮低的长尾晴景压倒在地，越后的国人中开始出现要上杉谦信当老板的呼声。

长尾睛景急了：咱才是老爸子交待下来的原装正版的老大啊，你们怎么能抬个小毛孩跟咱唱对台戏呢？这不是为难我嘛——他活了三十几四十岁，还没搞得清爽老板是不是正版的对国人们不重要，谁能带他们发家致富却是最紧要的。就好比如今的啥农民致富带头人一样，你不能带人家冲出越后，杀向日本，谁选你当县长哩。

这之后的故事平淡得象一出乏味的主旋律剧：妒贤嫉能的长尾晴景不肯乖乖地退出历史的舞台，悍然与***上田长尾家的政景、一小撮扬北众的暴乱分子相互勾结，丧心病狂地向英明神武的上杉从五位下弹正少弼谦信大人发动疯狂的反扑。上杉谦信被迫反抗，最后从奴隶到将军等等云云，好象千错万错都是长尾晴景的错一样。

事实上，长尾晴景要清除对自己位置虎视眈眈的上杉谦信纯属正当防卫，错是没有的，理由却有一大堆，最简单的道理就是，他才是家督，他才是老板；而上杉谦信反倒没有正当反击的理由，因为他不过是打工仔而已，老板叫你混蛋你就得混蛋。你也甭说战国时候日本人不注意名份、上下级关系，也甭以日本把下克上看得如何的理所当然，并以之为推托的借口。每一个篡位者在篡位成功后都煞费苦心放大失败者的过失，为自己的行为寻求正当性，为的是啥？不还是怕自己名不正言不顺？下克上本来是双刃剑，可以使得自己从马仔到主人，也可以使自己丢掉全家的性命。居于这种理由，尽管下克上之风流行，是现实的存在，但绝大部分人都不会将这种行为的判定为“是”。就好比如今内流行假大虚空，然谁敢说假大虚空是正确的吗？

长尾睛景心存惧疑，要摘掉弟弟的帽子，上杉谦信同样不是老老实实的打工仔，他的想法很简单：老板既然要炒咱鱿鱼，咱干脆把这家铺的所有权抢过来，自己当老板岂不更好？

他的想法一说出来，大得本山实乃等下层员工的支持。他们拉拢了古志长尾家（谦信老妈的娘家，不费吹灰之力）、扬北众的另一部分人，如中条藤资等、其它的城主、国人众，如直江实纲、山吉行盛等日后的名将，甚至还请来外国来的志愿军——信浓的高梨政赖。

一五四八年（天文十七年），两支军队相继组成后，并没有打什么大仗，只是陆陆续续发生了几次小冲突——长尾晴景一方拳头不如对方大，打起来怕吃亏；上杉谦信一方估计也怕内战打大了，到时候地方糜烂，谁也落不了好。双方都有麻秆打狼两头怕的感觉，这仗也就难打起来了。

这会儿，越后守护上杉定实跑了出来：“兄弟俩，还打过啥？一起喝酒去。”

待几杯酒下肚后，上杉定实摆出一幅我才是老大的模样：“这事你们都听我滴，晴景你这家督是做不下去了，你也不是这料；景虎嘛，也要给大哥点面子。这样吧，晴景你就认景虎做养子，把位置传给他，这样大伙儿有面子，有实际，大完满。”

长尾晴景、上杉谦信不作声，只是时不时地瞟自己的兄弟一眼。

上杉定实急了：“行不行回个话，大伙儿都是江湖中人，那么扭扭捏捏象啥？”

良久，长尾晴景才以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回答道：“就这么办吧，我没啥意见。”

上杉谦信长长地吁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