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北上的狐狸与南下的熊的领地一日近过一日,双雄对抗也一天一天地迫近。
一五八四年,有马晴信宣布依附岛津氏。龙造寺隆信大怒,出兵日野江城,岛津、龙造寺两强的直面冲突爆发了。
从龙造寺氏发家以来,有马氏历经有马晴纯、义贞、义纯、晴信四代当家人,却一直找不到自己的定位,与龙造寺氏战和不定。即便是在龙造寺隆信成为五州二岛太守之后,有马晴信也还是多次的异动,搞得隆信很是不爽。
有人造自己对手的反,对岛津氏来说自是乐事。对是否增援有马晴信,岛津氏内部却出现不同意见。他们要增援有马家的日野江城,必须通过海路,越过八代海、岛原湾才能登陆岛原半岛。以当时岛津水师的实力,一次不过能运载数千人,能投入的兵力太少;如果时间够足,多跑几趟倒还行,只怕一出现师出不利的情况,连个撤退的机会都没有,风险太大。
大家吵吵嚷嚷地扯了一通淡,都把目光投到岛津义久身上。
他明白,民主完了,应该集中的时候了。
岛津义久咳了一声,发表重要讲话:“同志们啊,人家投靠咱们,咱们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寒了人家的心不是?有马晴信是死是活问题不大,救与不救却是个政治的问题。如果不出兵,我们就会陷入舆论上的被动,以后在道义上咱们就站不住脚。所以嘛,这兵一定是要出的!”
“当然,大家的顾虑都是客观存在滴。说明大家都学会了考虑问题了嘛,很不错,以后要继续发扬。这样吧,让家久带一个波次的队伍上去,看看有没有机会打上一两个胜仗。能严重打击龙造寺家更好,如果打不赢,到时候再撤也没有人说啥闲话了嘛。”
“家久,你这次的担子很重啊。不过,你要记住,这仗打的是政治仗,只要政治目的达到了,就可以撤了。至于有马晴信嘛,如果局势确实不允许,可以把他带回来,给他成立个流亡政府嘛。”
三月十三日,岛津军进入日野江城,与有马军合兵约六千人。
三月十八日,在有明海上转了一个大圈的龙造寺军抵达伊佐早,稍微整顿了一下,便沿海岸东发。龙造寺军的总兵力,有六万四万三万一万八不等之说。不过,抄书者估计,龙造寺军从海路运送过来的,能有一万人,就已经顶天了。
听闻龙造寺军将至的消息,岛津家久开始采取行动了起来——这位爷虽在老哥面前唯唯诺诺,心里却压根就没有打啥政治仗的概念。在他看来,打仗就得打赢;什么政治仗,不就是作秀嘛。
所以,他没有死守日野江城,而是越过北方的森岳城,在冲田畷布下了钓野伏。
三月二十四日,龙造寺军的前锋遇到了一股正在冲田畷北部修筑木栅的岛津、有马联军。敌军劈劈叭叭地向已方开了两排枪之后,狼狈地向后退去。
长年过花天酒地生活、已经骑不上马打仗的龙造寺隆信在轿子上大笑(抄书者一直纳闷:这肥前之熊到底是指他的身材呢,还是指他的勇猛呢?):“这些胆小鬼,今日叫你们等知道肥前之熊的厉害。给我冲锋,今天我就要拿下森岳城!”
逃跑的联军士兵边跑边喊道:“你就放马过来吧,我家将军早就布好了钓野伏,就等你上钓咬线了哩。”
龙造寺军并有因岛津军的恫吓而止步,迈着小短腿,刀枪并举,呐喊着,屁颠屁颠地追了上来。
冲田缀处处泥沼,地形狭窄,极不利大兵团展开通过。当龙造寺军先锋冲到沼泽南端的时候,他们的死期也到了——这里就岛津家久钓野阵的袋底,联军将大量兵力放在这里,封堵了出口。
只听号令一起,东西南三个方面枪声大作,烟雾腾起,龙造寺军先锋倒下一大片。未死之人有的倒伏在地上寻机还击,更多的人是乱哄哄地向后撤退。
龙造寺军后继部队并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只听见南边响起了集密的枪声,当知两军主力已经接上了火,个个都急哄哄地怕错失立功的机会,一个劲地向前拱,却正好与争路后退的前锋撞个满怀,进退不得。
这般密集的人群,正是岛津军极好的靶子。岛津军的铁炮手压根不用瞄准,只要随手向人群中开一枪,都弹无虚发。龙造军更是乱成一团,人马相践,尸首交叠。
已经落到袋里的龙造寺隆信知道只有冲破袋口才能逃过这一劫,他决定最后一搏,下令还能组织得起来成建制部队从道路两边的沼泽向前攻击前进。然而,在泥浆中涉行的士兵移动相当困难,前进速度并不比乌龟快上多少,被岛津军铁炮手轰得几轮,大部分倒在泥水里。
岛津家久见时机已到,指挥全军三面出击,与敌方短兵相接。
龙造寺隆信静静地坐在轿子里,如同入定的老僧般地倾听着昔日让自己热血澎湃的战争乐章:枪声、羽箭破空声、马嘶声、兵器相撞声、呐喊声、叫骂声、惨呼声、人体倒地声、水花飞溅声、脚步声……所有的这些声音,离他越来越近,他却觉得自己的灵魂离自己越来越远。
帘子被粗暴在掀开了,出现在面前的是一名全身盔甲洒满鲜血,杀气腾腾的岛津氏武将:“我乃岛津家川上忠坚是也,你还有什么话要留下来吗?”
龙造寺隆信张了张口,似乎有很多话要说,似乎又无话可说,最后说了一句:“红炉之上,雪一点”(紅炉上、一点の雪)。我的人生,就象红炉之上的一点雪一样,虽然过得短短暂暂,却也是过得轰轰烈烈呀。
其实,他到底算是雪呢,还是扑火的飞蛾呢?谁说得清?
是蛾是雪都已经不重要了,刀光一闪,人头落地,“龙造寺隆信”从此之后只是一个符号。
龙造寺氏祖孙两代苦心经营三十余载,由别人的家臣转为战国大名,却在冲田缀一战被打得烟消云散,精华尽失。战死者据说逾万,那些挂着听起来很拉风很唬人的“龙造寺四天王”啥的人被杀得一个不剩。
战后,侥幸逃得性命的锅岛直茂率龙造寺氏残部投靠了岛津氏。
如今跟咱家争九州的,只剩下一个敌人大友氏了,岛津义久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