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足利将军(九)
赤松家负责执行宾客的是赤松教康和则繁。至于“疯子”赤松满佑,据说是送到别人家去了。
就在丝竹声声,觥筹交错之间,足利义教听到门外传来一声巨大的响声,便问:“这是什么声音”。已有几分醉意的三条实雅道:“打雷吧,大概是”。赤松教康打哈哈地笑道:“没事没事,厩中马儿受惊,怕它们到处乱跑,所以关上门而已。”
酒过数巡,赤松教康与族中另一人上前敬酒:将军大人英明神武,威服四海,我等折服,愿将军仙福永享,寿与天齐。
话还没说完,两人手一翻,紧紧地按住了足利义教的手。就在此时,将军身后的隔门突然,埋伏多时的武士冲了出来。只见为首的安积行秀手中雪光一闪,血光迸现,将军的头颅滚落在桌面上。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不知谁的筷子叭的一声掉了下来,随即用惊恐而尖锐的声音喊道:赤松作反,将军被轼!
人们这才醒悟过来,顿时哭爹喊娘,乱作一团。
侍卫长和田七郎盛治怒喝了一声,带领侍卫们迎了上去,与安积行秀等人打得日月无光;三条实雅虽然身为公卿,倒也不失勇敢,抄起一把太刀且战且退;其余的各位守护们,虽有三二人进行抵抗,更多的人却是恨自己没多长两条腿,撒开脚丫子狂奔,翻墙逃跑。
据伏见宫贞成亲王在《看闻御记》中的描述:满堂的管领大名,只有几名护卫起来抵抗,其它人全部逃走,连切腹殉主的勇气都没有,“不可不谓无胆也”。这位爷嘲笑完人家无胆之后,又指责足利义教没有警惕性,被杀纯粹是自食其果,“堂堂将军大人却象一条狗一样地被杀死,也算是稀奇事一桩啊。”
京都西洞院二条的赤松宅邸内的这场谋杀很快就结束了,将军的侍卫长和田七郎盛手刃十一人后被乱箭射死;京极高数、山名熙贵被当场猎杀;大内持世等人受伤。其他的人倒是一个零件都不少地逃了出来,其中就包括将军大人的亲密爱人赤松贞村,真是基友本是同林鸟,大难临来各自飞啊。
赤松满佑、教康一击得手,知道京都不再是久留之地,连夜打包起将军的首级,再一次放火烧自还充满是新装修味儿的房子,取道摄津跑回播磨国去了。据说他临走前,还派人去跟细川持之谈了一次:啊,这事我是做得不太对,但是将军也确实迫人太甚了;如今将军杀了也就杀了,灭了我赤松一家他也活不过来。为了社会稳定和谐,我归还将军人头,向他表示沉重哀悼,你看就这么算是怎么样?你也别装了,有将军在,你也不放心哪天被他整不是?
这位爷看来不真疯也是半疯了。
第二天,惊魂未定的细川持之召开幕府重臣会议,做出如下决定:一、以义教之子千也茶丸(足利义胜)为下一任将军继承人,在义胜未成年之前,以细川赖之辅之;二、追回将军的首级,及时安葬将军;三、讨得天皇命令,追讨朝敌赤松满佑一族;四、为畠山持国等被将军修理过的人平反。
这几条中,第一条很正常,千也茶丸此时不过八岁,实际权力很自然由管领把握——尽管这样最终导致将军权力的旁落;第二条也很自然;第三条那是必须的;第四条却急燥了点,平反是该平反的,但是人家家里为抢一把手打起来怎么办呢?
不过,对细川持之来说,人家家里开片,自己才好控制局面,倒也不是没有好处。事实上,整个事件中,得到最大好处不是别人,正是细川氏,若是以最大受益者的角度来考虑的话,细川氏倒象是事件的策划者。
会议的决定得到了全面的执行,千也茶丸接任报告很快就报上了朝廷,暂授从五位下;将军的首级从摄津的宗禅寺接了回来,数天后举行了隆重的葬礼,“上追悼,赠太政大臣”。最重要的对赤松氏的征讨战役,却因战备问题推迟了好几天,直到七月中旬陆续发兵。
首次没有将军协调组织的幕府军兵分两路:一路是由细川氏的军队提纲主力,以赤松贞村、满政等赤松氏庶家为辅的东路军,作为主力自摄津向西攻击;一路是以山名持丰所部为主力的北路军,从但马南下攻击侧背。细川持之还下令西国诸国守护举兵东进策应,堵住反军的退路,要将赤松氏在播磨煮成一锅人肉汤。
在不适时宜伸出的橄榄枝被拒绝后,赤松满佑铁定了以死相拼的决心——除了死以来,赤松氏确实也没有什么好做的了。他利用幕府军进军缓慢之际,迅速征集本部七千多人的兵力,分兵把守明石、生野口、备前口、户仓口等要地。他还打出足利直冬孙子冬氏的旗子,尊其为将军以对抗千也茶丸——老哥儿在慌乱中,扯上一个算一个,没想到足利直冬的子孙压根不能为他加分,反倒成为社会舆论扣分的理由。
八月下旬,老牛破车的幕府东路军抵达了明石。二十四、二十五日,两军在明石和坂一带连续打了两天。兵力上占有绝对优势的东路军在赤松教康的抗击下没有捞到半便宜,反而丢失了几处阵地,被迫后移阵线。
原来作为牵制部队的山名持丰对着小脚太太般的东路军冷冷一笑:这群胆小鬼!空有万人之众却拿不下仅千余人的赤松教康,真是忹称武者!还是看咱山名家的武士们的厉害吧!
他剑指把守在但马口的赤松军赤松义雅部,大声喝道:儿郎们,今日就是我山名家大显威风之时,进攻!
山名氏自明德之乱后,虽然山名时熙站对了队,但一直未能恢复家声,反倒被赤松氏占了美作国,在西国的竞争中始终落在赤松氏的后头,山名持丰太需要一场属于自己的胜利来证明自家的实力了,东路军的裹足不前正好给了他一个机会。
八月二十八日,山名持丰部四千五百骑如潮水般涌入生野坂,守在生野坂的赤松军竜门寺真操等将手下不过千人,在苦战一阵后退向粟贺。
第二日,赤松军继续后退,与北部战线的总大将赤松义雅会合。
山名持丰部紧紧追赶,是夜,北路军已迫近了赤松义雅的大营。
当夜,每个人都知道,明天,就是决定北部战线胜败,甚至是赤松氏存亡的关键一天。
八月三十日天刚放亮,满怀杀敌立功、升官发财美梦的山名军和为保全家族而战的赤松已经杀成一团。在撕心裂肺的鼓点声中,弓箭手将密密和箭矢洒向敌人,泼散着死亡;排成密密麻麻长排的军人从弓箭手的背后闪出来了,举起旗帜,一队又一队向前步进。年轻的士兵们脸上泛着汗珠,严肃中夹杂些许的紧张,在骑马的将官喝令下不断地变换阵形,以争取有利的态势。两军相接之处,武士怒喝着挥舞着刀枪,向敌人杀去。长枪刺穿了人的身体,大刀砍下了敌人的头颅,失去生命的躯体沉重地摔在地上,鲜血喷洒在草原之上。
激烈的战斗一直打到下午四五点钟,赤松军损失殆尽。赤松义雅只得继续后撤,逃回坂本城。把守在各要道的赤松军见北部已被突破,御敌于境外的目的已成泡影,如不撤退,将有被山名军逐个击破的,便从各据点回撤。有些人更是把旗子一换,投幕府军去了。
赤松满佑并不认为坂本城能守得,便带着各处败退回的军队撤回居城城山城——就算死也要回到老家去死吧,免得做荒野游魂啊。
幕府北路军占领空无一人的坂本城后,随即向前攻击发展,一路击败了不少赤松军的阻击部队,直迫城山城。
九月八日,山名军二万多人渡过揖保川,将城山城包围了下来。此时的赤松军守城部队还剩下不到五百人——虽然在一系列战斗中阵亡人员不少,更多的人却是投幕府军去了。
精神抖擞的山名持丰远眺唾手可得的城山城,很是纳闷:一路打下来了,东路军的人马一个都没见着,这些个大爷跑到哪里游山玩水去了?
赤松教康与幕府东路军打了两日,战果不小,但由于兵力悬殊,也没办法驱走敌人。正举止不定间,后方传来生野坂为敌所破的消息,教康长叹一声:人算不如天算,我赤松家也就这样走到尽头了吧!便下令撤回坂本。
东路军或是过于迟钝,或者是不想惹麻烦,只在大营中列队欢送,由得对方在自己眼皮从容地撤出阵地。此后更是若即若离地在赤松军的视线范围外走走停停。害得赤松教康差点感动得喊:“千里送君,终有一别,你们还是请回吧”了。
搞得最后细川持常也脸红了,又听说山名持丰已经迫近了敌人老窝,才急急地派赤松政满从水路运送到室津,好分得一杯残羹。
经过头一天试攻,幕府军初步摸清城山城的布防情况。九月十日,在只等到东路军的先锋的情况下,立功心切的山名持丰率先发动了进攻,守备严重不足的城山城一天而陷。
赤松满佑在命令教康等人出逃后,如释重任地坐在已经燃起了熊熊大火的居城之中。以我的头颅换一个将军的脑袋,我这也算是赚了吧?他将短剑插入小腹之时脑海里居然泛起快意的满足感。
安积行秀干净利落地砍下了他的脑袋,就象当日对将军义教一样。
城山城的大火并没有完全烧毁赤松氏的基业,十数年之后在机缘巧合之下又重新崛起,但是足利将军当权的时代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