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足利将军(六)
精神信仰上的教化,往往比政府的暴力还容易使人就范,深知这一要害的足利义教同样想在宗教界
渗透自己的力量,把自己弟弟梶井义承安排在延历寺参加工作。
由于延历寺僧众的反对,拿着赫特福德大学文凭的义承最终并没能安插进去,将军大人这种踩过界的行为却引起延历寺的不满。
一四三三年,和尚们控告山门奉行(寺社奉行之一,专门负责比睿山事务行政机关人员,与之相对,亦设有南都奉行)饭尾为种十二大罪状。曾经也是他们一伙的足利义教知道这些和尚不是很好惹,惹他们也没有啥油水,一咬牙:得,我忍,饭尾为种同志暂时离职,日后再说。
延历寺寺众们得胜却没有回庙,路到圆城寺门口去开庆功宴。憋了气一肚子圆城寺光头们出来论理,论着论就抡起了拳头。这回山法师们占了上风,把南都的和尚打得鼻青眼肿,抱头鼠窜,末了还把人家的房子都给烧了。
这回将军怒了:咱的啦?给了脸就上房拆瓦啊?我不信就收拾不了你们了。
他马上派出兵马,与圆城寺的僧兵联手围住了延历寺。
比睿山的老兄们傻了眼:不就打个群架嘛,还劳动将军大人您亲自出马,真不好意思,我们缴枪,我们投降。
有了这么段交情,延历寺要向老天爷告足利义教一状,超度将军大人上西方极乐,倒也是理由充分;跟难兄难弟的镰仓公方结成攻守同盟,同样也是动机明确。
流言传出来后,足利义教二话没说,马上令人包围了延历寺,禁止一切人员、物资出入,把和尚们堵在山上喝西北风,还时不时地搞些小动作。
就这么捣鼓了两个月,僧人们受不了了,派人下山接洽投降事务。
将军一拧脖子:我又没跟你们开仗,投啥降啊?你们身为僧人,却做些巫蛊诅咒之事,不关你们几天禁闭怎么对得国家呢?
最后细川持之等人都看不过眼了:将军你如果不肯赦免延历寺的罪过的话,那我们只好烧掉在京都的房子,回乡下老家养老罢了。
足利义教可以对社会舆论充耳不冒,对普通守护大名不理不踩,但是细川氏这几大家族若是要集体辞职的话,自个儿也不过是加大号的守护大名而已,江山不见大半了。
他虚晃一枪:既然诸位都如此说,那么还是让延历寺派人来看看他们是怎么想的吧。
延历寺众心想:终于可以解脱了吧,就给那位将军大人服个软就算了吧。
人们都没想到,将军大人派出来迎接延历寺使者的并非是幕府的代表,却是几个手持太刀的刽子手。随着辟哩叭啦几声,四个和尚的脑袋不旦封住了想帮比睿山说话的细川持之们的嘴巴,还彻底地封堵延历寺众谈判讲价的希望。绝望的僧人们烧毁了根本中堂以示抗议,数十人投身火海中殉道。余下的人终于领教到抽签将军的强硬,失去了与之对抗的勇气,任由幕府将他们意中的人选安排进了延历寺。
自平安时代以来,山法师们被收拾得那么的彻底,倒也是少见的事儿。
摆平了延历寺,足利义教的下一个目标便是镰仓公方,足利持氏。
足利持氏基本上可以认定是志大才疏却又富于幻想的主儿,而且数学也肯定没学好。当日义持将军归天,幕府无主之时,他居然冒出自家可能就下一任将军的想法,倒也不想想就算是义满系的人死光了,将军还是在要义诠系里挑哩。
新将军义宣就任的消息打散了他的美梦,他愤怒都吵嚷着要出兵京都,抢“回”那本来就不属于自家的东西——他对足利义持确有几分忌惮,却不知道义教大人的强硬与变态远胜于前者,要是知道的话,估计给他个水缸做胆他也不敢。
一直夹在幕府与镰仓公方之间象汉堡包中间那块牛肉一样的上杉宪实很是头疼,他是镰仓公方的手下,又是崇礼敬德之人,自然得全心全意的为主子出谋划策。然而这位主子本事不大,追求太高,要是说只是敲打一下幕府在关东的粉丝,那也罢了,只要不撕破脸,还可以旋的余地;直接跟京都开战,岂不是自找麻烦?咱家可不愿意为了你傻呼呼的点子把咱家里的那点本钱赔光,你不吃饭,我还有老婆孙子要养哩!
好在上杉宪实并不是老实人,他向足利持氏撒了个谎:大人,某某国有不稳之象,若我军空营出战京都,恐怕后方空虚。现今之计,不如暂且按兵不动,平靖地方,密通诸国,等到异日时机成熟,大人你义旗一举,京都何愁不下?
足利持氏虽然被执事大人的一席话哄住了,却跟占了自己位置的义教铆上了劲。足仁义教改元享,镰仓公方却依然使用旧的年号,表示对新将军的不认账;比睿山和尚要诅咒义教,他就积极参股。就他那架势看来,简直就象一只张牙舞爪的招潮蟹。
其实,无论足利持氏老实安份也好,无事生非也好,只要他还在镰仓公方的位置上,他的下场都没有什么不同,足利义教决不会把一个镰仓公方留在关东分享自己的权力——换成谁都不会。我们能超然地指责这个批评那个不过是因为自己身不在其中而已,如果轮到自己当权,所做的事情只怕比别人做的更龌龊。
不过,此时的足利义教,暂时分不出身来对付镰仓公方。一四二九年,他给筱川公方写了一封信,半命令半请求地拜托足利满直联合关东地区忠于幕府的势力对抗镰仓公方的进攻。
足利满直是足利满兼的弟弟,一三九九年与足利满贞一道被满兼派去到东北地区开设镰仓的分舵。他和满贞主城分别是筱川城和稻川城,所以这两个分舵亦称为筱川御所和稻川御所。
足利满直虽然算是镰仓公方的分舵,但对侄子却说不上啥尊重与忠诚。他不仅满口子答应了足利义教的要求,还大胆的提出了主动进攻镰仓的方案,并建议:消灭镰仓公方,必须集中关东以北的的力量,统一管理、指挥。咱家知道幕府暂时有困难,所以不向京都伸手要一分一毫,将军大人您只要把关东地区的地务全权委托给咱家就可以了。
足利义教回答相当地干脆:成!不过你先得出来遛遛再说,不然咱怎么放心把关东交给你呢?
将军大人的想法,不过是以筱川公方牵制镰仓,从而平衡关东各方的力量,好让自己先摆平幕府内部事务罢了。至于说把关东交给筱川公方,连想都没想过:当咱是傻子啊?一个镰仓公方都让我头大了,你还想统领关东事务借机坐大?那是连门都没有的事。
筱川公方被幕府浇了一桶冷水,兴致大减,对镰仓的军事行动也就拖得就拖,嘴上叫得慷慨激昂,标语也贴得满大街都是,却净是干打雷不雨的货。
镰仓方面被筱川与幕府貌合神离的合作吓怕,慌不迭地向足利义教服软求饶。将军并不想在陷入内外围攻之中,攘外先得安内,便宽宏大量地接受了镰仓公方的道歉。
此后的几年是在表面上相安无事,却不断的在暗在拆对方的墙角中渡过的。在这一时期,足利义教大刀阔斧地整顿幕府,不断地排除异已,巩固权威。他的事业似乎很顺利,他对幕府的控制力似乎比以往的任何一任将军都要强。
如今就是解决镰仓公方最好时机,他是这么想的。
同一时期,足利持氏却在一直在醇酒妇人中打发时光。除了年龄以外,他唯一积攒下来是对幕府的越来越多的不忿与怨恨,对自己却是自恋自艾的失落。怨恨与失落烧得他失去了自制力——或者他从来就没有自制力——这让他处事的方式更加的反常。
一四三八年,足利持氏为其子贤王丸举行成人仪式。按惯例,镰仓公方的继承人在加元服时都要拜请幕府将军的偏讳,也就是请将军给继承人赐予自己名字中的一个字当为自己的名字,比如足利持氏的“持”字就是四代将军义持赐“持”字而得。这种风俗也叫“一字拜领”,表示镰仓是京都幕府从属者之意。
可是足利持氏并不打算遵守所谓的“惯例”,直截了当就给儿子起了个“足利义久”——这倒好,他不但不拜请偏讳,还顺便把将军一族的通字“义”字给拎回家用了。
事实上,玩这点小伎俩是不太明智的:就算你取了将军家的通字,足利义久也变不成将军;你不拜请偏讳,镰仓公方也照样还是幕府下属;你既然无力推翻京都的幕府,那搞这些个发泄性质的劳么子不是皮痒又是什么呢?
牛肉夹心上杉宪实听闻公方大人闲着无聊翻字典玩文字游戏,大惊失色,匆匆地找到了足利持氏:大人,您发愤图强的志向确实很让属下钦佩,但是在名字上下功夫,算不得啥重大胜利吧?万一幕府动起怒来,只怕不好交待啊。
足利持氏正为自己的杰作得意洋洋,那里容得了上杉宪实来扫自己的兴?加之这位管家婆平日老是对自己唠唠叨叨,说这个不可以,那个不好,腻烦得要命,(“初义持薨时无嗣,持氏欲嗣其世,而义教还俗袭其官。持氏以为彼可取而代,宪实屡谏,遂为不睦”)自个儿早就对他一肚子的气,当下子全部发作出来:本公方做什么你都说不行,到底你是领导还是我是领导?你是站在那一方的?你是为谁说话的?我看你跟足利义教就是一伙儿的!
足利持氏很激动,说得吐沫乱飞,手指都几乎杵到上杉宪实的脸上。
管家婆看路数不对,连夜跳回了自己的地盘上野国磨刀去了。
八月十五日,足利持氏派兵攻击上杉宪实,永享之乱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