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远了,还是回到足利义满与大内义弘这两个男人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上来吧。
话说足利义满要搞北山殿,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那金碧辉煌的阁子耗费无数,单靠将军大人本人也承担不起——足利义满虽然顶着个盟主的名号和大明赐给的国王的高帽子,事实上足利幕府敛财的能力远不如镰仓时代的北条氏。
当然,领导要修院子,手下自当拼命出力孝敬,一国守护出那么一点也就够了。集腋成裘,积少成多嘛,连盟主大人都来化缘了,大伙儿怎么好意思不给了。
然而,有个人愣是不肯给,还说:我们是拿刀剑给盟主卖命,不是帮你将军当泥水匠的,这应该由你的家奴去作的事儿别给大爷我添乱!
这人当然就是大内义弘本人了。
大内义统彼时未必有什么反意,只因为虽然南北统一了,但是菊池武朝和少贰贞赖依然不肯降服,还在跟大内义弘开片。他实在没有这闲心派人去帮盟主修院子,也不愿把自家好不容易挣下那点家产被越来越喜欢花钱玩乐的将军大人挥霍掉。
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足利义满修北山殿,固然是花钱找乐子,但何尝不是对各国守护们的忠诚度和对自己态度的考验呢?这态度决定一切的年头,你就算是立多少功也抵不过向领导吐一泡口水的过啊。
足利义满心想:他国骂的,你小子跟外国做生意赚了那么多钱而且人家别国的守护大名不过是想拍一下领导的马屁而已,你把人家骂成奴才,自个扮清高,有谁不憎恨你呢?
要在社会上混下去,千万不要扮清高,也千万别离群,否则你日子不会好过的——除非你很享受这样的日子。
走得太顺的大内义弘并不理会别人的指指点点,还是一意孤行的走下去:走自己的路,让别人扯自己的蛋去吧。
为免受朝廷与南朝遗党在九州势力的前后夹击,他严令自己的部队猛击菊池氏、少贰氏残部。一三九八年十月,大内军与大友军联合攻下八代城,南朝的死忠们跑到山上,落草为寇,改行当游击队去了。
但是,大内义弘的好运也就这样到了头。
为了庆祝大内义弘在维稳战争中取得的伟大胜利,足利义满向他发来了贺电,要加授其为筑前守。邀其进京觐见。
对足利义满的招数,一直都是局中人的大内义弘太熟悉了:大内氏的大半墙江山是咱拿下来的,盟主没办法象对付土歧氏、山名氏一样在大内家造成分裂,但是,只要自己一到京城,必定成笼中鸟,池中鱼,或者足利义满为显他的仁慈不杀自己,把自己养在京都。但我大内义弘岂是那么寄人篱下,仰人鼻息之人?大丈夫活于世上,就算死也要死得个轰轰烈烈!
打定了主意的人大内义弘不管来使怎么劝,愣是不进京,还开始着手战争的准备。他跟镰仓公方的足利满兼、山名氏清之子时清、土岐氏等取得了联系,相约:咱共同进退,有福共享,有难你上!
一三九九年(应永六年)九月,安倍家的三大阴阳师之一安倍有世(另两位是安倍睛明和安倍泰亲)向朝廷报告一个坏消息,说他夜观星相,有客星犯主星,三个月内,必有战乱。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足利义满是相信了,或者这干脆就是他与安倍有世联手制造出来影响舆论的谎言亦未知:大内义弘若是不反,他就已经来了;他若不来,那就说明他已经准备要反了。至于他三个月内不反怎么办?那还不好办嘛,差人上去踹他一脚不就完了么。
去执行踹一脚任务的人叫做绝海,是个和尚,相国寺的主持,出过国,流过洋,见过大风大浪,又是慈悲为怀的僧人,是踹人、劝人的双面手。
二 足利将军(二)
当空海于十月底赶到大内义弘营盘的时候,发现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而且完成得很彻底。大内义弘早就在十月初起兵,除了留守山口的大内盛见之外,大内氏的部队全部整装出东发,这个时候大军已经挺进到和泉与交接的处的堺港。
绝海和尚想:这倒挺好,他们倒帮咱家省了几双皮鞋钱。
绝海和尚灵机一动,把原本踹人一脚的踹人者改成了大内义弘的出气筒和足利义满维稳政策的宣传者。在听大内义弘发了一大通的牢骚后,他向对方宣传了将军大人对大内义弘的态度,并劝大内义弘审时度势,急流勇退,以免苍生百姓受苦等等云云。
大内义弘说:京都,我是一定要去的,但是,我要等满兼将军一起去。
绝海和尚一走,大内义弘即“通电”全国,尊足利满兼为盟主,以后村上天皇的儿子师成亲王为总大将,向足利义满代民伐罪。
应永之乱爆发了。
举起倒幕大旗的大内义弘却突然变得保守起来,他下令自家大军在堺港开挖深沟、修建工事、收集粮草,派军士防守。总之一句,就好象准备在这里安家落户,死呆着不走了——其实他也知道自己的兵力不足以直接跟幕府军火拼,采取速战速决的方针,自家的命运跟当年的山名氏的下场没啥两样。他的战略大抵是想自己点起火头,待四面火起,足利幕府的军队四处灭火时,自己直接冲破河内,一剑封喉,直接拿下京都,砍下将军的脑袋当酒杯。
他的算盘打得不错,他这一把火也烧得挺得劲儿,丹波的山名(宫田)时清、美浓的土歧诠直、关键的足利满兼纷纷举兵呼应,甚至跟他死缠烂打了几十年的菊池氏也不顾全嫌,从山寨上杀了下来,声称造反无理,倒幕万岁。
只会烧火烧得给力的人最多只能算是厨子,单纯的“呼应”,也不过是精神上的支持。大内义弘很快就发现自己已经陷入绝境:足利义满不理其它的火头,硬梆梆的拎起个灭火器,直奔自己而来。
十一月八日,盟主大人命令细川赖原、京极持高、赤松义则等人统兵六千为先锋,他自己带畠山基国、斯波义将等人领主力随后,扑向大内义弘的营盘。按估计,幕府军总兵力约三万上下。
足利义满掌握了这些乌合之众的心态:个个都想别人打头阵,自己慢慢等别人打得头破血流再来收拾残局摘桃子,如果打掉领头的那位,其它人必将树倒猢狲散。大内义弘等人虽然尊足利满兼为盟主,但是以过去的经验来看,镰仓公方那群人基本属于酱油党,打得到酱油自然高兴,打不到他们也老老实实的回家去了,事实上最强硬,也是没有退路必需“革命到底”的倒幕党魁倒应是大内义弘。所以,他不顾其它火头,倾尽全力压向大内义弘,力争速战速决。
本想守株待兔,如今却等来三万虎狼之师,自己却只等到楠木氏、和田氏三五十人不等的小股部队的支援,大内义弘只得硬着头皮,打起精神,提起太刀迎战。他一面吹嘘堺港防线可挡敌百万大军,一面给家里写决别信,还请高僧来给自己给法事。做这一大堆毫无条理的事的目的大抵是为了激励士气,以示决死一战之心。但搞得夹杂不清,说不准还有人认为守护大人自认必死,提前为身后事做准备了呢。
十一月十四日,幕府军渡过木津川重新集结调整,足利义满以畠山基国、斯波义将为先峰,从和泉方面包抄,以截断大内军从陆地西逃的退路,其余各军与水师逐次前进,计划包倒幕军的饺子,一举歼灭。
大内义弘摆出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既不主动出击,也不后退避敌,对足利义满频频的军事调动冷眼视之,只顾着与手下酒肉宴乐,心想:反正我已经是死人一个了,看你还能拿咱怎么样?
大内义弘并不是一个有勇无谋的人,能作为主使与南朝谈判并最终结束经持续了数十年的战争局面,说明他至少也不应该是只会雄起,不会疲软的强梁之人。他的举动确实有点莫明奇妙,莫不成他与足利满兼商定的战略中,自己是类似于千剑破的楠木正成式的角色?
由于大内军没有主动出击,在随后的十数日中,幕府军畠山基国、斯波义将在北方,京极持高自东向,细川赖元、赤松义则从南侧将大内军的陆路联络全部截断。水师则游弋在海面,随时打击企图逃窜的敌人。
十一月二十九日,幕府军发动了进攻。畠山基国指挥麾下的二千余人猛扑北门,气势如虹地连破大内军两道栅栏。大内义弘见势不妙,立即收缩战线,集结兵力,堵住第三道防线。双方在木门边上苦战了一个多时辰,未能决出胜负。
正在这时,幕府军山名时熙部五百多人听闻北门战得激烈,统兵来助,战局登时倒向了幕府军一方。
正骑着高头大马,领二百郎党四处游荡,一面高喊着“兄弟们给我顶住”,一边准备随时当救火队的大内义弘正好赶到北门。杉重运等人一见老大前来视察,士气大振,带领一百多人杀出城去,连砍带杀,竟然冲破了山名时熙的第一队。大内义弘也就势杀向敌阵,手起刀落,将畠山基国的儿子畠山俊康劈倒于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