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分裂(二)
高度近视眼的后醍醐天皇自然不会咱们马后炮那么的有远见:如今四海归一,大权我有,幸得有朕那么睿智明见的天皇存在啊。干了大半辈子的革命工作,虽然朕还很有干劲,还能再干一番大事业,但是也有必要享受享受一下了,休息好才能更好的前进嘛,酒量才是生产力嘛,为人民服务那人民也得服务于我嘛。
为了自己休假性治疗的日子过得更舒爽一些,在全国性的战争刚刚结束才半年多的时间,在北条余党还在伺机反扑的时候,后醍醐天皇“诏大修宫室,造大内里”,“日近酒、妇人”,开始了他的休假式治疗。饱受战火蹂躏,穷困不堪,正亟待休养生息的老百姓们还没得到机会喘息一下,重建自己被焚毁的家园,治疗自己的伤痛,就被告知要给天皇修房子,想必大多数人都不会为能国家做出什么贡献而感觉光荣,反倒应该是悲愤与麻木吧。
朝廷里倒也不是没有明白人,陪后醍醐天皇落难过的藤原藤房就仗着自己和天皇的患难交情,向后醍醐进谏道:“大乱之后,赋役烦苛,则民不聊生矣。明明德于天下,在躬不再宫。禹卑宫室兴,秦作阿房亡。陛下宜鑑焉。”
后醍醐天皇从被他的胡子扎得笑咯咯的美女怀里恋恋不舍的抬起头来,扇扇了自己耳朵,愤怒的盯着藤原藤房:爱卿侬说的是啥?朕听不见!
藤原藤房汗流浃背:没啥没啥,陛下宝刀不老,臣恭喜圣上,贺喜圣上!
同年八月,京都开始流行一句政治冷笑话:“目前京城流行的是:夜间抓人、盗窃、假传圣旨叫人、囚犯、快马和无事惊扰”(“此頃都ニハヤル物,夜討,強盗,郑à摔唬┚]旨召人,早馬,虚騒動(そらさわぎ)”),这是不知道哪位狭作鬼编的“二条河原之落书”的第一句话。如此乱象下虚构出来的中兴,还真是个笑话。
不顾民生凋零,狂征暴敛并不是后醍醐天皇所做的唯一一件蠢事儿。能使军头们俯首帖耳的不仅是利益,还有靠压倒性的武力。后醍醐天皇却是大事成功,则挥刀自宫,把在革命战争中一直在敌前敌后奔波,在军队中颇有威信的护良亲王的军权给解除了——这两父子之间的恩怨情仇我们并不是很了解,只能从许多蛛丝马迹中加上推测而已。
护良亲王在倒幕战争中应是当之无愧的居功最伟者。虽说他打不如楠木正成,战果不如新田义贞,风头出得不如足利尊氏,然而在后醍醐天皇被流放到隐歧岛后,主持全面倒幕工作的事实上就是他。没有他支撑起倒幕的大旗,倒幕派的力量未发能够如此迅速的发展壮大,他们也未必能支撑到足利义尊反水的时候,新田义贞也未必能倒向朝廷,在关东内部给镰仓发起最后一击,楠木正成在千早山上的苦战也变得毫无意义。刘邦论功,萧何居第一,不在于他打了多少的胜仗,而在于没有他,这仗根本打不下去,护良亲王的功劳,亦是如此。
可是,我们都知道,战后论功,第一的功劳却被足利义尊抢走了,护良亲王一点想法都没有是不可能的,或许他早就打翻了醋坛子:老爷子啊老爷子,明着说,老爸的都是儿子的,我不应该跟您计较什么。但您老有十五个儿子,这家产分下来,给我的还有多少啊?毕竟是我在最困难的时候冒着生命危险辛辛苦苦支撑你的事业吧,这首功怎么就给一个刚反水不到二个月的足利尊氏呢?
于是,他在后醍醐天皇回京之后的差不多一个月里,还是统领着他的军队驻守着大和的志贵山上,据说那是为了戒备足义尊氏,心里的不满应该也是因素之一吧。
后醍醐天皇迷糊了,扳着手指头数了数:我家那小三子跑那去了?哟,还蹲在志贵山上啊?革命胜利啦,你还是下山来吧。
护良亲王不但不回,还向天皇指出足义尊氏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要提防这人一手,否则日后必受其害,最好是先下手为强,把他除去——护良亲王固然因足义尊氏的崛起、抢了自己的头功而吃醋;足利尊氏也因为亲王拥有军权而不得不对其有所戒心。两人曾因足义尊氏杀亲王部下法印忠良险些发生了火拼。这些事情,人尽皆知。但他对足义尊氏的评价与处置方案虽然不够稳重,却未必一定完全出自私心。
这话后醍醐天皇可能不太爱听了:朕乃天照大御神的后代,朕发怒,就是皇天发怒,北条高时那样的人都伏诛授首,镰仓百年基业灰飞烟灭,有那个不长眼睛的人还敢在朕的头上动手动脚?你言下之意,朕只是个中看不中吃的雕花?若是真有人有异志,恐怕还是你小子吧?朕传令于你,居然敢抗命不归,手握重兵,盘踞一方,你想干什么啊你?
心里虽另有想法,后醍醐天皇嘴上却不说,仅言:“高氏未有罪责。一旦加戮,将士解体,谁为朕用?勿妄举失众心也。若其执节旌镇庙社,朕佳乃志。宜从其所请。”
六月底,在授封征夷大将军之后,护良亲王终于还是下山来了。
与此同时,足利义尊也授封了陆奥镇守府将军。朝廷对足利义尊的任命很有意思:如果这是他自己所请的话,说明他自己也不愿意在朝廷跟那些酸腐的公卿们搅在一块,反有点想同源赖朝一样在镰仓独立发展味道;如果是后醍醐天皇安排给他的话,也说明朝廷对足义尊氏并不是那么的放心,想赏他个官,远远打发了了事。任命护良亲王为征夷大将军倒象是绝了足义尊氏的念头:人家护良亲王是王族,又是革命老前辈,征夷大将军那是该得的,您呐,功劳不小,但从身份、资历来看,镇守府将军也不算亏待你啦,就知足啦。
不管怎么样,后醍醐天皇不太可能象某些人说的那样,对足义尊氏深信不疑。
护良亲王下山时,“从兵数千,鞍马铠甲,炫萝道路。”,后醍醐天皇看得心惊肉跳:乖儿子哎,跟老爸显耀你的肌肉来了?
足利义尊彼时还在京都,也是手握雄兵数万,猛将如云。两虎会京师,那肯定是要弄点事儿出来的。京都的人们都在忐忑不安的等着要看一场大戏——只要火不烧到自己身上,自己不要被迫变做“死”跑龙套的,他们还是乐意欣赏的。
不负众望,护良亲王与足利尊氏的文攻武斗开始——观众们都那么热情,咱不玩出些花样来怎么配得起偶像派明星的称号呢。
这一局棋护良亲王执黑先行。根据他的建议,一三三三年八月初,朝廷设置陆奥将军府,以义良亲王为将军,北畠显家为陆奥守。护良亲王此着乃一箭数雕之计:北畠亲房乃后醍醐天皇绝对信任的重臣,三房之一,亦是北畠显家的老爸,护良亲王抛出那么一大只绣球,北畠亲房不可能领情;如此一来,给老爷子吹风的问题也就解决了;足义尊氏的势力在关东,以北畠氏(义良亲王此时才六岁)经略陆奥,以陆奥的人力物力财力,足利尊氏无论要干点啥,都得回头看陆奥一眼;关东不少武士大族在陆奥有领地,笼络些人过来是没有问题的。
护良亲王的第二步棋是把新田义贞安排为播磨守(这个职位原属赤松则村),管播磨、上野。新田义贞本来在朝廷的关系户就是亲王本人,自认为取镰仓在军事上应属首功,然述功时,却排在足利义尊的后面,还因号召力不够被足利义尊挖了不少墙脚,虽然也算得上名满天下,在足利义尊的面前,他的存在感还是那么的若有若无,护良亲王派他去当钉子户,他自然会死死的钉住足利义尊不放,这也不失为一步好棋。
就在护良亲王正聚精会神的要跟对手全力博弈一把,分下高下的时候,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老爸对他失去了耐心——明眼人大概也知道,那其实就是足利尊氏反击的一部分。
按照好人必定是从头至尾的伟光正,坏人必定是由始至终的十级混蛋的说法,足利尊氏的反骨早就长成了。然此时的足利尊氏纵有别立幕府的野心,也不敢太过于声张,新田义贞、楠木正成、北畠亲房、赤松则村这几位爷都不是好惹的,最不好惹的却还是护良亲王,因为这些人都与护良亲王关系很密切,只要亲王打出旗子来,他们十之有九是会跟自己翻脸的;但是,若是通过后醍醐天皇本人去解决护良亲王,不但名正言顺,自己也不至于会被马上围攻。
足利尊氏很明白这一点,因而他虽“意望不厌,期必得源赖朝之比”,还是“处示忠款以媚朝廷”,放下身段,曲意奉承,没有露出丝毫的锋芒。这位爷的城府与政治智慧可见一斑。
为回应护良亲王的第一步棋,足利尊氏以牙还牙,建议成立镰仓将军府,统并东十国,并推举成良亲王为将军,以足利直义(尊氏弟)为相模守。这个提案应是以加强对关东武士们的控制作为掩护而提出来的,而且足利尊氏现在找到了一个比北畠亲房还要有背景的帮手,醍醐天皇竟然也同意了。
对护良亲王的第二步棋,足利尊氏也是采用跟随战术,把自家家臣高师直、高师泰等人安插在朝廷中:甭以为就你会恶心我,我一样会恶心你呢。
就这样,护良亲王攻了两招,足利尊氏防了两把,各退一步,互相赞叹,惺惺相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