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承久之乱（三）

后鸟羽上皇无奈，只得下令公卿带着自己的家人、警卫啥的全部参军，和前线的退出的军队、少量僧兵，连同自己的卫队都整编在一起，勉强拼凑出一支二万五千人的军队。虽然这点兵力还比不上镰仓力量最小的一个军团，这可是他的最后家底了。

镰仓的三路大军在近江汇合后，进迫京城。六月十三，镰仓军向京都组织最后的打击。

北条泰时的进攻没有什么新意，仍然是从势多和宇治两个方向发进攻，与当年源义经、范赖的进攻路线大致相同。北条朝时负责打破势多方向的防线，他亲自负责宇治桥方面的指挥。

北条朝时在势多碰到了开仗以来从未碰上过的硬骨头：从坑里死命趴出逃回的山田重忠统领着二千多由各式来源的士兵组成的军队，以必死的精神，力战不退。山田重忠的战斗同样的没有什么新鲜：拆了桥梁，拼死抵抗。

北条朝时攻了几下，愣是攻不过去，一怒之下宣布：收兵回营，然后……吃饭！

宇治川是条擅解人意的河。因为每次打仗时，不管是寒冬腊月，还是夏阳高照，它都会发大水。好象不发点大水，不足显示武士们的英勇似的，记载历史的人却还总是对这样的描述乐此不疲。

这一次亦不例外：宇治川在书史者的笔下，又一次发大水了。

面对着这么一条有性格的河，还有数倍于势多方面敌人，加上下个不停的大雨，北条泰时一开始的进攻也极为不顺利。镰仓军冒着大雨、箭雨搭建行军便桥，一波又一波地倒在河边，伤亡惨重，尸横遍地。血水、雨水、泥水交杂在一起，流入了宇治川。

在休整期间，北条泰时令人摸清可泅渡过河的位置，选定牧岛为第二次进攻的突破口。

自告奋勇地充当炮灰的八百多名抢渡的镰仓军士兵趁雨水稍歇之机，发动冲锋。他们刚冲到河中央，便被轰隆隆的巨响吓得得魂不附体。只见上游的洪水掀着白沫，拍打着河岸，滔滔刷来，几百名士兵顿时被水淹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朝廷军欢声雷动，摇旗子有之，吹口哨有之，士气暴涨。

北条泰时大怒，叫来自己儿子时氏，说：“我军将不利，是大将授命之秋也。汝可速济。”

北条时氏也是条汉子，二话没说，叫上自己的六名郎党，带上几百名士兵，趟着水，就要过河。据说北条泰时也要跟着做第二梯队，其手下春日贞幸趁他下马解甲时，牵走了他的战马，他只好在河边搬上个凳子，权当观众一回。

北条时氏果然给力，他没有辜负他老爸的重望，带着五百多人登上了对岸，建立了一个桥头堡。朝廷军佐佐木广纲部挥军来攻，时氏苦战不退，在对岸的箭幕掩护之下打退了敌方的数次进攻，人数却越来越少，“伤痍甚多”。北知泰时在对岸看得直跺，只是水势增大，无浮具可渡过。

眼看渡河的部队就要全灭之际，尾藤景纲想出了个好主意：“撤民屋舍为筏”：现在咱们在打地主老财，老乡，你的房子就借来用用了，等革命成功后再还给你，喏，这是借条。

天险宇治川这么被克服了。

与此同时，在势多方向，山田重忠也被吃饱了肚子的北条朝时击败了。

大势已去的朝廷军一边组织抵抗一边后撤，他们的最后一刻的奋战值得所有对手的尊敬。八田知、佐佐木经高等人先后或者战死或者被俘，连藤原朝俊、藤原范茂这些平日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们都抵抗到底，战死沙场。

藤原秀康、三浦胤义、山田重忠等人撤回京城，想找后鸟羽上皇商量。然而，让他们心寒的事情发生了：上皇把自己反锁在家里，闭门不纳！

众将连连呼喊，上皇骑在墙头，长叹道：你们走吧，这里没你们的事了，也没有我的事了。说完再也不露面了。

众将面面相觑，沉默了良久，没想到为他拼死拼活，最终居然是这样一个下场。

过了好半天，山田重忠才狠狠的骂出了一句：我们都被那位精神病的龟儿子给骗了！

后鸟羽上皇的无情对朝廷军诸将的杀伤力比镰仓军的刀剑还要有力，已经没有战斗理由的众将领竖起了中指，对宫门吐了无数的口水后，各自散去，给自己找后路去了。后鸟羽上皇倒幕行动才一个月时间，就成了一个越吹越大的肥皂，破了。

逃出京都的这些个幸存将军们大多都没得到什么好下场，三浦胤义与其子被追军迫到一个破庙里自杀，死去还激愤的让人把自己的人头带给三浦义村，“亲属殄灭，家兄独存，顾当快于心。”其留在镰仓的儿子们除一人外也被杀戮殆尽。

除了三浦义村外，山田重忠也在嵯峨山自杀了。

藤原秀康、佐佐木广纲则先后被俘被处死。唯有大江亲广兵败后不知道所终。

他们不是最倒霉的，最倒霉的还算河野通信。

这位爷在源平合战之初就在西国独立举起反平大旗，随源义经为镰仓平定西国的战事立下了大功。在承久乱起之初，他本来是带着自己的手下参加镰仓军的，出发前不知道为啥跟老婆——北条时政的女儿吵起架了。他老婆骂道：你有今日的地位，不就靠老娘的娘家人吗？看你那猴样，能混出个啥样来？

他一怒之下，就改投了朝廷军，兵败被流放陆奥平泉。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许多道理：如果你想过正常的生活，千万别找高干的女儿；如果你找了高干的女儿，那你就得学会忍，忍无可忍，亦要再忍；最后一个就是，站队很重要！会投胎还不行，还要学会站队！

对于站队的问题，想必如今的后鸟羽上皇就深有体会。

镰仓军还没进城，发现自己站错的队的上皇就派出了使者，在兵荒马乱中找到藤原泰忠的指挥部，向泰忠表示自己的慰问和歉意，解释所有的一切都是个误会，自己受了身边的小人蛊惑，藤原秀康那些人又整天迫朕要政策，不然就把朕给换掉什么的，所以朕所做的决定是身不由已的呀，希望将军能体谅朕的难处。朕给你们恢复名誉，恢复帽子，你看如何？你们不一直在说朕是受了奸臣所欺吗？对极对极，朕对这个结论是十二分的同意，坚决的支持你们找那些奸臣算账。（“此举不由宸衷，为谋臣所误。今当事事从其所请。宜戒饬部下，勿卤掠京师。”）

上皇大人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还摆出幅忧国忧民的形象。足见这位大爷的脸皮也值不了几个钱。

北条泰时对上皇的使者倒也不失礼数，“下拜不答”，在六波罗安顿了下来，一边四外追寻朝廷军逃亡的将军，一边催后鸟羽上皇交出他口中的“奸臣”。

于是，源有雅、藤原光亲等五人成了上皇的替死鬼，全部被在送往镰仓的半路上被处死。据说藤原光亲原本是鸽派，多次向上皇进谏不可对镰仓采取激进措施，却因被指派写征讨院宣被认为是首恶之一。当他脑袋掉了之后，镰仓才发现他当初向上皇打的报告，北条泰时连连痛呼杀错了人。

后鸟羽上皇虽然放下身段，极力奉承，却最终还是逃不过镰仓对他的处罚。七月初九，镰仓对皇族们的处分决定终于下来了：后鸟羽上皇被流放到隐歧岛；顺德上皇被强迁至佐渡岛；后鸟羽上皇的儿子雅成亲王和赖仁亲王分别被送到但马国和备前国；仲恭天皇撤职察看，且在明治之前一直得不到承认，他空出来的皇位由后鸟羽上皇的哥哥守仁亲王的儿子茂仁亲王（后堀河天皇）接手。

在处罚的名单上还多了一个人：土御门上皇。他是有名的鸽派人物，据说没有参与颠覆镰仓的计划，本来不在处罚范围的。可是，老哥儿一想：不对啊，人家上皇、天皇都处分了，为啥就我独独没享受这待遇啊？不公平！

土御门一皇连连派人上访，请求处分。镰仓方面后来也不耐烦：好吧，你要待遇，就给你，到土佐国去钓鱼去！

于是，三位上皇，不分高低，各得其所。

承久之乱给正在走下坡路的皇族来说沉重的一击，朝廷不但丧失了拥有军队的权力，在经济上也受到沉重的打击。据说因此事件被镰仓没收的庄园就有三千所之多，除了部分天皇家领返还给了后堀河天皇之外，其它的庄园全部分配给“新配地头”。源赖朝时代的镰仓实行的是跟朝廷并行的二元统治，对朝廷的权力还有几分的尊重；承久乱后，镰仓不仅设置六波罗探题，严密监视朝廷的机会，还插足天皇的立废事务，甚至年号是否变更，都需要通过镰仓的审批。京都朝廷事实上已经沦落为傀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