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承久之乱(完)
会场仍然静得连一根针落地都听得见。
北条政子终于站了出来,说:“故右大将草创鎌仓,传至于今。诸君遭遇际会,世保富贵,恩深江海,岂无报效之志。今谗臣构难,荧惑天听。诸君欲砥砺名节,宜速斩秀康、胤义等,以全三将军之遗业。如有欲应院宣者,决去就于今日矣。”
以上只是她讲话的其中一个版本,综合诸多版本,她的讲话内容主要包括四个方面:一、革命没成功之前,御家人在旧社会里过着牛马般的生活;二、先夫君与诸位革命先辈位披荆斩棘、历尽艰辛,流了不知道多少血,死了不知道多少人,才建立了镰仓政府,大伙儿都是忠义之士,可不能忘先夫君的恩情,也不能忘本;三、朝廷在一小撮人的把持下,做出了错误的决定,为了纠正朝廷的错误,我们必须站起来抗争;四、朝廷虽然目前针对的只是北条氏,其最终目的却是倾覆镰仓,大家对北条氏的倒下袖手旁观的话,最终必定被朝廷逐个击破。大家应抛弃前嫌,团结一致,精诚合作,打退朝廷的复辟冒险等等。
官字两只口,北条政子确实是当官当政客的人材,因为这老娘们够不要脸。要说忠于源赖朝,你北条氏把源赖朝的子孙消灭得一干二净,把镰仓搞得鸡飞狗跳,内争不止,有何时忠过?要说团结一致,北条氏今天杀这个,明天屠那户,争权夺利,又于团结有什么贡献?嘴里说得天花乱坠,自己却从来没尊守过,跟当今的某些官员简直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嘛!
然而,她发言确实说动了不少人的心,因为她点明了朝廷的心思,说出了抄书者一直嗤之以鼻的“大义”。不管镰仓政权的施政方式是独裁还是民主,也不管镰仓政权当家姓源姓藤原还是姓北条,它的存在始终是御家人的共同利益,这就是传说中的“大义”。北条氏在后源赖朝时代的所为,跟镰仓的大义全不相关,造成内争、分裂,削弱镰仓的内部实力,给朝廷有趁虚而入的机会,是以私而害公。然而,此时北条氏是镰仓事实上的掌权人,维护北条氏,就是维护镰仓的利益,这跟当初必须维护源赖朝合法继承人的地位才能保持镰仓的稳定,才符合镰仓的“大义”同一个道理,那怕北条氏在事后更加难缠,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北条政子的发言活跃了会议的气氛,众御家人终于全票通过了与朝廷开战的决议。
然而,在随后的军事会议上,人们就如何打的问题又发生了争执。三浦义村、安达景盛等人认为,应把守险要,以待朝廷军来攻,再行反击;大江广元身为虽非武家出身,却提出主动进攻的方案。他主要的顾虑是,镰仓的御家人人心不齐,如果打成持久战,“师老众沮,适足以取祸败。”。他可能还顾虑到如果拖得时间长话,各地御家人在朝廷分化压迫中存在大规模倒戈的危险——这其实也是后鸟羽上皇所希望和努力的。
大江广元的方案最后为北条政子拍板通过,会议还决定由武藏守北条泰时为前方统帅,立即征集武藏之兵西出,并传令近江、信浓等国集兵一处,等候武藏军的到来。
就这样,已经平静了三十多年,没打过大战的关东大地又一次沸腾起来。在各国守护的指挥下,各地地头或亲自或者命自己的子侄,带着手下郎党,穿上时时保养好的盔甲,骑着劣马,赶着牛车,拉着粮草,掀着了滚滚的烟尘,纷纷向指定的集结地集中。
北条泰时出镰仓,入武藏,过甲斐,趋近江。几天之后,他的部队由镰仓出发时的十八骑发展了十万人马。
与此同时,镰仓的前线指挥部也搭建了起来,以北条泰时为前线最高指挥官,北条时房(义时弟)领足利义氏、三浦义村、千叶胤纲等人为其副,直接指挥前线战事。
为争取速战速决,镰仓方面还令北条朝时(义时次子)与结城朝广、佐佐木信实等人统四万骑组成北路军,绕到北陆道,经过越中、加贺、越前迂回;以武田信光为首,带小笠原长清、小山朝长、结城朝光等五万人组成东山道军团,由信浓经美浓从中路发动攻击。
这两路大军,加上担任主攻的南线北条泰时的东海道军团,在地图上划出三只大大的箭头,最终的汇合点在近江。
北条义时见时机已到,便把押松放回京城,给后鸟羽上皇传短信。
押松摸了摸脑袋,居然还完好无缺,生怕北条义时反悔,轰的一声打开加力室,马上突破音障,连夜跑回京城。
在镰仓大兵压境之下,后鸟羽上皇想象中的自己振臂一呼,拥者云集的场面并没有出现——他可能没想到,老百姓没啥好处自然不肯替你打仗,喜欢打仗的人又大多为了自己的饭碗从了镰仓,怎么可能给朝廷打工呢?
尽管狼狈不堪,后鸟羽上皇仍梗起脖子,决意以朝廷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只拼凑出数万人马一战:这一仗无论如何都要打一打的,刚下完院宣就收来,我的老脸往那搁是小事,人家同意吗?
他跟近臣重将们打了一通算盘,勉力要布置自已那一点点可怜的兵力:敌人势大,自己死守是不行的,要主动出击,御敌于国门之外。敌有三路,我则设两路大军迎之。南路军防线就设在美浓、尾张一带的尾张川,依仗有利地形跟敌人周旋,迎击东山道、东海道敌军。这一批人马分九队,由藤原秀康、三浦胤义为主将,总兵力一万七千五百多人。
敌方的北陆军团的方向,则由宫崎定范、糟谷有久、仁科盛远统领的北路军屯于砺波山,死死顶住;京城则留有有一部分的部队,分守势多及宇治川——其实,朝廷军的力量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弱。若是士卒的素质不低,士气可用,又有一个象源义经这样的战术家指挥的话,先集中兵力歼灭敌北路或者中路军,朝廷方面或许还可以支撑多点的时间。后鸟羽上皇却仅以二万余人在前线跟敌人对阵,还处处分兵,自己倒是留了一半的兵力守老窝。如此保守的战略,分明是找死的嘛。
六月,镰仓军与朝廷军先后接上了火。
六月五日,武田信光的东山道军团攻击了驻守在美浓与尾张交界处的朝廷军大内惟信部二千人,兵力如此悬殊,战果可想而知,一战下来,清水赖高等人战死,八田知尚败走,大内惟信败得心灰意冷,把自己剃了个光头,出家当和尚去了。
大内惟信陷入苦战的时候,藤原秀康和三浦胤义的主力部队约一万人正在附近的大豆渡。三浦胤义欲前去救援,藤原秀康却认为敌方的东海道军团正绕到自己的背后,已军腹背受敌,应按预定计划撤保京城,遂退出了阵地。
此时北条泰时的南路军确实已经向这边靠拢,有夹击之势,藤原秀康的方略是应属上策。但是,差不多两万大军,跑数百里地,不放一箭,马上撤退,那一开始你跑来干嘛的?观光旅游?这年头还敢出门旅游,也不怕被敲竹杠?
六月六日,北条泰时渡过尾张川进击朝廷军。小心翼翼地向前搜索。镰仓军并没有碰到太大的抵抗,仅受到镜久纲和山田重忠小股部队的截击。这俩位爷大老远的跑来这里,感觉公费旅游般的不好意思,不愿意跟藤原秀康撤退,拼死也要战上一阵,便带着自己的郎党留了下来。
镜久纲是佐佐木定重的儿子,官拜右卫门尉。决战前,他怕自己死得籍籍无名,遂在自己背后旗子上写上自己名字,大摇大摆地向前冲,一头撞入毛利秀光的队伍。大概很拉风的镜久纲一边骂藤原秀康是胆小鬼,使得自己“不能展力命也夫”,一边砍人,砍累了,也骂累了,自杀了事。
在众将散去后,山田重忠大怒:“安有蒙命征讨,不发一矢而归者乎?”,遂领九十多名下属据大炊渡而守,将镰仓军先头部队打得晕头转向,“敌兵多坠水,不能进”。
好景不长,敌方大部队从多处涉水渡河,向这支小小的队伍围了上来。老哥儿遂下令撤退,在跑路的时候不小心掉沟里了,幸得手下相救,才没丢掉脑袋。
朝廷军的南路防线就这么全面崩溃了。
北线的朝廷军的情况更惨,宫崎定范在蒲原张下硬弓强弩,本想守株待兔。没想到兔子没等到,却等来了北条朝时赶来的一群火牛(又是火牛),遂被镰仓军所败溃走。宫崎定范领残兵与仁科盛远汇合,共守砺波山,结果“又败走”。仁科盛远被打死,宫崎定范则人间蒸发。
就这样,朝廷军南线的部队至少大体无损的回到京都,参加京城保卫战;北线的部队却连一个人都没逃得回来。
前线在数日之内土崩瓦解,后鸟羽上皇终于知道了,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原来打倒个名义上臣属自己的政权,也不那么轻松,这才慌张起来,向比睿山的和尚们求救兵。
和尚们的政治智慧并不跟他们的头发成正比,聪明得很;加上后鸟羽上皇当政这几十年,一直采抑制寺社的政策,人家佛爷早就受够了他的窝囊气了,乐得在旁边围观,遂答道:“圣君有令,自当相从。然出家人清静无为,岂能破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