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沧海殷红;巨舰半沉,舴艋燃烧。看着自己的公公、丈夫几十年的心血毁于一旦,身着华服的二位尼(平清盛之妻,安德天皇的外婆)的心也似沉进了坛之浦海底。平宗盛已经失去了斗智,向她与安德天皇报告:“事已不可为矣。”说完就走了。她不愿忍受被俘之耻,也知道平宗盛表面强硬,却是贪生怕死之辈,必将想方设法逃命,既然如此,那就由我以死来宣明平氏的不屈吧。
她将传国神剑配在身上,把传国神玺挂在天皇脖子上,拿起神镜——她做这些事的时候,动作很慢,很轻,似乎她所珍惜的所有的这一切一碰就会碎一样。
所有人的人都知道她已决心殉难,却没有一个人阻止她:败就是亡,这是弱肉强食世界里的铁律,宁可不屈的死去,也不愿向敌人卑躬屈膝,人们懂得尊重主人的选择。
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妥当,她抱起安德天皇。
年方八岁的安德天皇不解地问外婆:“何往?”
.二位尼哽咽道:“贼矢将及御座,故迁他船也。”。
她缓缓的走近船边,又凄然的说:“好孩子,碧波之下也有帝都啊。”说完拥身一跳,没入海中。
据说安德天皇刚出生时整天哭闹,母亲平德子(建礼门院)遂到一条反桥听路人说话,以占凶吉。正好有十二个小孩子过桥,小孩子唱道:“榻何榻,国王榻,八重潮路波寄榻。”
平德子不解其间,遂问于卜者。卜者道:“‘国王榻’倒好理解,这位爷日后肯定要当天皇;只是,这八重潮路波到底是何意,实在无法可解。”
直到这时,人们才明白卜语之意。
太后平德子亦随后赴海寻死,却被赶上来的源义经救了上来,后来出了家,在破庙孤灯的陪伴下渡过了后半辈子。
二位尼与安德天皇一死,仗已经打不下去了,继续拼下去,不过白白损伤人命而已,不如就这么了结了吧。
于是,平教盛、知盛、经盛、资盛、有盛、行盛等,相继投海而死。平知盛怕自己死得不够彻底,身披数层重甲,还绑上船锚才跳进海里。平教经在敌丛杀出杀入,就是找不到他的对手源义经,身负重伤,还挟起两名源家武士一同投海——平氏孙子虽然不肖,没能保得住父辈打下来的江山,却不乏赴死的勇气,平正盛当能含笑九泉。
当然,丢祖宗的脸的人不是没有,就是那位以超强硬对付强硬的平宗盛。他与儿子平清宗剖腹怕疼,跳海怕冷,却又不想投降,长吁短叹,犹犹豫豫,就是不肯去死。后来连自己手下都看不过眼了,“丑之”:“你两位爷要死就干脆点,想活就快投降,咱还要赶时间逃命呢。”
在推推搡搡间,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人们把这父子俩挤到了水里。
没想到这两位爷深谙水性,在水里拼命扑通,就是不沉,两人都被源军用搭钩捞了上来,放在甲板暴晒,从此开始了他们短期的战俘生活。
六月,平宗盛被押送到镰仓。源赖朝不想背上杀俘的骂名,便“殂上盛鱼,置刃以示之”,示意其自杀,免得大家为难。
平宗盛却突然犯了老年痴呆,任凭源赖朝怎么暗是,只是装作不明白。
源赖朝又气又好笑,把他送还给京城,密令源义经杀之。
这时的源义经处境已经变得十分的困难,尽管当初有以自己军功为平宗盛赎命之诺,也不得不杀之。平宗盛的十七岁、六岁的儿子清宗、能宗也先后在野路、六条河原被义经手下处斩,平清盛一脉就此断绝。只有平赖盛(清盛的同辈)因母亲是源赖朝救命恩人池禅尼,他自己又早早脱离了平氏的阵营之故被保存了下来。
历时五年的源平合战就这样结束了。在平治之乱中几乎被灭了门的源朝一族重新崛起,而盛极一时的平氏却陷入灭门之灾。从一零九六年平正盛登台表演开始,数代人建立起来的显赫的伊势平氏势力在数年之内平清盛、平宗盛败了个精光,还搭上了无数族人的性命。其衰落的速度与其崛起的速度同样的让人惊讶,这当然不是吃肉和吃素的问题能够解释得明白的,还有别的更深层次的原因。
他们所犯下的第一个错误是是政治上的错误。前面已经说过了,平氏虽然出身于武士阶层,也是依靠武士打出的天下。他们却没有搞清楚自己应持的立场,他们只想当旧体制之下权力的把持者,而非开创一个新的体系。
因此他们在掌权后,不旦没有处理好新兴武士阶层的利益,还积极和向公卿阶层靠拢。大抵在他们眼里,武士不过是自己进阶的叠脚石,是工具而已。由是他们不旦迅速的蜕化成文不能文,武亦不能武的异类,还侵犯了武士阶层的利益。
其次的是人品问题。他们想跻身于公卿阶层,却又带有武士那种动辄用武力解决问题的习惯,人品很有问题,囚禁王族,无视公卿重臣,违反了平安时代以来朝廷权力斗争的规则。当然,那是后白河与崇德天皇开的先河,他们亦为此负出了代价,平氏当然不可能例外。
其三是策略问题。平清盛囚禁了无事掺一脚的后白河法皇固然痛快,却导致天下人的围观群殴,连迁到福原京都不能安生。平清盛不愧是老狐狸,适时放软身段,请后白河法皇出山,可惜他死得早,否则在这一场龙争虎斗中平氏不应该处于这般的劣势才是的。
他的继承人平宗盛和平知盛等人却比他更要强硬,不讲策略,只讲斗争,不知道团结可团结的对象,任由源义仲被敌击破;不懂得适时示弱,屡次拒绝后白河、源赖朝伸过来的橄榄枝,象打了鸡血般的亢奋。平氏成了糊涂蛋聚集的大本营,一群不知敌情亦不知我实的人凭空想指手划脚,这家想不败也很难。
最后一个是不得不谈的军事问题。贵公子们打仗如梦游,吃了无数的苦头仍没有半点长进。他们的战术思想似乎仍停留在几百年前,大伙儿言明在某某地方什么时间拉队出来干一仗,打输的奉上脑袋,让打赢的人回家交差一般。五年的源平合战,从来见过平氏出奇兵,打夜袭,大迂回,钻空档的记录,战斗呆板,打法被动。同时吃亏没长进,防备松懈,甚至敢在强敌面前解甲酣睡,在敌人的奇袭面前惊慌失措,屡屡在同一个地方跌倒,却总也打他们不醒。
反观源氏这一边,无论是源义仲还是源义经,不拘一格,灵活机会,指挥得行云流水,随心所欲,积极寻找战机,攻敌于不备。如一之谷之战中,源义经以小股兵力由中路突破,攻敌背后,打破缺口后迅速发展,席卷全阵,平氏十万大军,一日尽墨,这般战术素养平氏的贵公子绝难颈其背。战争胜负不是靠一两个人的勇猛和武艺所决定,它是一门艺术,尽管这门艺术太过于血腥。
不管是什么原因,显赫一时的平氏终于灰飞烟灭了。正如那首诗一样写的一样:祗园精舍钟声响,诉说世事本无常;娑罗双树花失色,盛者转衰如沧桑。骄奢淫逸不长久,恰如春夜梦一场;强梁霸道终覆灭,好似风中尘土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