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源平合战（九）

源义仲被树了一个靶子来打，究其原因，除了他是出身信浓的土老帽，言行举止不那么讨王族公卿喜欢外。关键在于，他在无意中成为了天下其它武士们的共同敌人。

前面已经说过，源平合战，亦即是“治承?寿永之乱”打到这会儿，维护朝廷的威严，尊王讨好啥的已经成了一个幌子，各派武士头头们的目的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战。源义仲占领了京城，这等于踩了其它所有派别武士们的尾巴，断绝了别人冒头的机会，加之以前把平氏打得重伤，因此在危难之际，居然找不到一个盟友。

如果他有绝对的实力，这还好说，至少可以象平氏那样维持数十年的荣华。但是他只不过是诸位头头中的一位而已，从实力上比不上源赖朝，自己的行为又不检点，授人以柄，最后还想挟天子以令诸侯——要知道，挟天子以令诸侯是个技术活，找不谁时机，不象曹操那种有两把刷子的人，挟起来只能自找麻烦而已，董卓、李傕哪个不想挟？最后那个得好死呢？

说到底了，占京都者为天下敌，平氏如此，源义仲亦是如此。京都那圪塔，就是武人的不祥之地！

不过，与源义仲不同，源赖朝是有刷子的人，他有的还不止两把刷子。

他的第一把刷子是他在京城长大，朝廷的那一套东西他混得很熟，绝对不会出现请客吃肉的事，在京城里混游刃有余；

他自小就在武家成长，算是军人世家，家里就是他最基本的军事技能与军事谋略培训班，父兄们的潜移默化日后他的军事政治生涯大有益处，这可算是他的第二把刷子；

他第三把刷子是家道中变，打青春期开始就被流放在伊豆那里混，练出了一身“忍”功，加之在石桥山的磨难打掉了他的轻躁，使得他遇事能够沉着冷静，象毒蛇一样抓住时机，一击而致敌于死地；

他知人善用，广招贤士，从朝廷、各方武士领主挖了不少墙脚，引了不少人材到镰仓，这是他的第四把刷子；

他的第五把刷子是大脑皮层发达，不旦能等待时机，还擅长给敌人制造麻烦，陷敌于逆境，搞得敌人鸡飞狗跳；

他父兄们在关东创建的基业、带出一帮忠心耿耿的手下则是他第六把刷子……等等等等。如果他要开刷子店的话，肯定能大发一笔。

然而，他有一个最大的毛病，就是生性好疑，薄恩寡义。

就在源义仲被消灭前几个月，平广常被他派人杀死。

平广常在他最为艰难的时候，带二万人来投奔于他，这是源赖朝事业上实实在在的第一桶金。可以说如果没有这二万人，就没有源赖朝后来的镰仓政权，如果平广常倒向平氏，那么只怕源赖朝小命保得住保不住还是个问题。

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大功臣，却因为与他在对待朝廷的态度上发生分歧就丢掉了小命（据说还有跟源赖朝抢手下的罪过），只怕平广常死时，还真是“犹在梦中耳”。

不管怎么样，源赖朝挥舞着他的几把刷子，先在关东刷出了个关东霸主，并建立了御家人制。如果说成为关东霸主，建立御家人制当属源赖朝雄材伟略的话，那么刷倒源义仲所体现出来的是他的深谋远虑与诡计百出了。他先是给源义仲抹黑，自己则化妆成红脸；然后派义经、范赖进京，迫源义仲出昏招，囚禁后白河法皇，自己师出有名，提兵西发，一役而毕其功。

源义仲死后，源赖朝手中的刷子毫不犹豫的向还自鸣得意可收渔翁之利的平氏刷来：天下之大，只有你平氏尚可与我一战，此时不刷，更待何时？

平宗盛在两源相争期间捞了不少好处，先是以水军控制濑户内海，击破了源行家的部队，收复了播磨，后又收复了摄津，回到福原旧居。

平宗盛没有胡汉三的心情，为了保着这块祖传的地盘，他花了大量的人物力，兢兢业业地搞起基建，围绕着福原，以西侧的一之谷、中部的梦野口、东侧的生田口和南部的大阪湾为要点，修建工事据点，组建一条数里长的防线，形成一个袋形的防御阵地。

在这条数里长的防线背后，是十万多的人西国武士（大概又是吹牛的数字）在枕戈待旦；无敌的濑户内海水师则游戈在大阪湾，随时准备着击沉一切来犯者。

随着这条防线的日渐形成，平宗盛的心情阴转睛，将自己的家当和养和帝（即安德天皇）一股脑的搬回了福原，大抵他认为，自己的防线固若金汤，两源争霸还不知道到那年那月，自己在福原玩玩双陆，喝喝小酒，泡泡小妞，静观其变，比四国岛上过的日子不知道强多少倍，那个流放囚犯的鬼地方天天吹海风吹得人都变成咸鱼了。

平宗盛失算了，他万万没有想到一向慢吞吞的源赖朝一旦动起来动作那么的快。

一月底刚歼灭了源义仲，二月初，源赖朝即取得了后白河法皇的令诣，东国源军七万多人便在京都誓师，向西杀来。

源军仍然是兵分两路，东路军由源范赖统领，兵力五万六千人，直线行军趋山田森；北路军主帅是源义经，总兵力二万多人，绕丹波、播磨抄平军的后路，两军相约在二月初七日发动总攻。

源赖朝在那呢？喔，他还是运筹于千里之外，躲家里睡觉——他要留点精力准备跟老弟们开打哩！

各处斥候报来东国源军行军线路一点接一点的标在了福原指挥部的地图上。随着敌军的迫近，平氏一族的将军们越来越怒不可遏：这张地图明明白白写着源赖朝的意图，他仍然如同对付源义仲一样，采用钳形攻势，要一举将平氏的力量全部歼灭！他居然敢这样！他凭什么敢这样？把我们平氏的将帅当什么啦？一堆死人？咱们这就开拔上阵，跟他决一雌雄，看这群大口吃肉的家伙还敢张狂不！

平宗盛制止了将领们的冲动：打了那么多年的仗，自己的军队是什么水平他还是略知一二，十万对七万那么点小优势，扳不回战斗力上的劣势，在野战中己方肯定没戏。就算侥幸赢得一仗打了胜仗，对源赖朝来说也不致命，自己的精华反倒赔上大半，到时源赖朝再整军来战，自己拿什么本钱跟人家拼命？

自己的不是没有长处，已方的长处便是有工事，可以固守；东国源军又过于轻敌，兵分两路，已方可以逐个击破。如果确实打不赢，自己还有水军，可以从大阪湾顺利撤走，要全身而退不难。

思索一定，他当即下令：东线固守，坚决顶住；北线派出部份兵力，沿途打击源义经，如有可能，诱其深入，相机歼之。若能歼灭实力较弱的源义经一部，再合兵打击源范赖所部！

平氏的部署给源义经的行动造成了较大的困难，他要走的路程几乎远过源范赖的一倍，要赶在二月初七前进入预定攻击区域。源范赖只要规规矩矩的把大军开过去，到约定的时间发动攻击即可，就象按部就班地去上选修课大学讲师；他却要翻山越岭的赶路，还不断的受到平军小股部队的攻击，平军的陷井也不得不防，就象是翻墙去网吧的初中生。两者的难易，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二月五日，源义经军挺进至平氏防线北侧的三草岭东麓，与占据西麓的平资盛、平有盛隔山相距，双方距离仅三里之遥。

平资盛仅统七千人骑，认为占有优势的敌方不会冒险在夜间发动攻击，激战一定是在发生天明之时，于是全军解甲，倒头大睡。他脑袋里倒没有这根弦：优势的敌人不发动夜袭，自己在绝对劣势之下为什么不先下手为强呢？

平资盛错了，如果是一般将领，那么他在占尽优势之时确实会持重行事，但他现在的对手是堪称战术高手的源义经，用兵神速，战术多端，走位飘忽却不象中国足球队员那样的神游，别人认为他不会去做的事，他偏生要去做。平资盛这一睡，无疑等于把自个的脑袋送到别人的嘴里了。

当天深夜，源义经下令全军点燃火把，连夜出发，翻过三草岭，对熟睡中的平氏发动了奇袭。平宗盛想玩钓鱼战术，没想到引来了一条大鲨鱼，鱼没钓着，连鱼饵都被啃了个精光，七千人骑，很快就溃散在山野之中。

源义经令土肥实平追击平资盛的溃兵，相机向平军防线的要点盐屋口靠拢，自己则继续南下，走鹎越。

二月七日，源范赖如期从东部战线发动进攻，猛击平知盛、平重衡把守的生田口。数万大军一波又一波地打着各式旗子，呐喊着冲向敌阵。

平军按照平宗盛死守的命令，在平知盛、平重衡的指挥下，稳守在壕沟后、战楼上，向源军射出铺天盖日的箭雨。源军进攻的浪头向前顽强而缓慢移动，敌方的箭矢泼在盾阵上，笃笃作响，越是靠近敌阵，响声越密。箭雨从盾阵的空隙下洒了下来，伤亡随之而出现了，阵型的空隙越来越大，武士终于成了无遮无掩的暴露在敌人箭弩手面前的靶子，一个接一个地被爆了头。阵型乱了，溃散了，进攻方终于抵挡不住，退出敌人的射程之外休整。

不多久，随着鼓声、号角声的响起，新一波的攻击又重新开始。就这样周而复始的涨潮，源军的伤亡越来越大，在平氏的阵地之前留下了一地混身血污的尸体和呻*着的伤者，始终没能打破僵局。

在源范赖在东线发动进攻后不久，在西部战线，一之谷屏障盐田口和中部战线，福原所在地的梦野口，源义经所部也与平军发生了激战。

首先进攻盐田口的是追击平资盛败兵后由西边绕过来的土肥实平，其后加入战阵的是随源义经南下鹎越的熊谷直实的部队；进攻梦野口的是安田义定、多田行纲的军队。他们的实力远不到源范赖的五分之一，同样无法攻破平军的防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