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源平合战(七)
源义仲压根不理他:我的部队都在西征追击平氏军队的途中,守卫京城这些个部队都是新参加革命的美浓、摄津等地方和源行家的人马,军纪不好是正常的,人家投奔咱,咱连饱饭都没给人吃上,也不好管不是?打仗要用兵的,人家吃不饱饭咱怎么好派人上阵呢——或者他心里还有出一口恶气的快意:我辛辛苦苦的打到京都,赶走压在你们身上的三座大山,你们却只给个从五位下,左马头,论功我还得排在蹲在家里生孩子的源赖朝之下,要立个天皇你们还装神弄鬼,跟我虚委以蛇,另立他人,害得我脸上无光,这回还好意思来求我?爷懒得理你!
后白河法皇愤怒了,自已不把部下管教好,反倒一二三四的说得挺大义凛然的,搞得自己不好驳他,真是佛都有火啊:既然如此,你赶紧出征西国去。
在他看来,这些个乡下的土包子跟平氏的那档子人差不多,都是瘟神级的,能送走早日送走的好。
这些事情都让源义仲烦心,但让他最疼痛的是,如平宗盛所想的一样,源氏之间的裂痕逐日加深,已经到反脸的地步了。
首先是源赖朝这位老哥。打以仁王发出征平的诣令后,他最先响应不假,但是除了富士川之战外,他基本就是呆在相模武藏生孩子。跟平氏打的大仗恶仗、歼灭平氏主力的任务都是源义仲扛走了。但是,论功行赏,他居然列为首功——这事也说明源义仲不是不讲理的人,反倒直爽得可爱。若源赖朝的首功是他的主意,说明他对赖朝没有什么恶意,还是比较尊重的;如果是王族公卿的主意,他也能坦然接受,不因此闹事,也证明他这人不大计较争这些个虚名。如果一定要从源赖朝与源义仲之间选一个做朋友,抄书者会选源义仲而不是政客式的源赖朝。
可是,搞政治这玩艺,还得政客这样的专业人士来搞。源义仲的性格,不合适。
源赖朝对源义仲的胜利没表什么态,只是不咸不淡的给后白河法皇发来一封贺信,恭喜上天保佑,法皇福大命大,终于逃出了平氏的魔爪,重新成为咱们大日本的伟大舵手,愿在法皇同志的领导之下,祖国从此走上封建社会的康壮大道。
他还给朝廷提了一二三点意见:平氏所占东海、北陆、东山二道的土地,还给原主;对于平氏投诚者,应该宽大处理,或者日后还有依仗其力之处,当然,其中轻重缓急问题还需要朝廷慎重考虑等等云云。
源赖朝的建议看是平平和和的,若是深究起来,却件件都是打击源义仲的阴谋。东海、北陆、东山三道原来大部分的土地是他老爸源义朝和其郎党所有,源义仲的父亲义贤名下并没有多少,养父中原兼远实际上也是地方的的土地主而已,占不了多少份额。如果按照源赖朝的意思去搞,那么他占的还是他家的,源义仲占的倒是吐出来了。
他心里的这点小算盘朝廷很明白,也知道这事源义仲不可能答应的,便在他的奏章上糊了一把稀泥:东海、东山道就按你的意思去办,北陆道嘛,你就甭管了,由源义仲处置吧。
源赖朝对平氏降人的处理政策同样的阴险,且阴险中透出醋意。源义仲这半年以来的战果,让他心里翻起了醋海,他一下子就忘记了他当年砍大庭景亲、伊东祐亲父子脑袋的利索劲儿,一方面暗中指责源义仲在战事中杀戮过重,树立自己光辉形象,一方面又表现自己对平氏的人文关怀,以收卖还是摇摆不动的平氏中间层的人心。若是日后平氏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也会因为自己的怀柔温和派有形象有转圜的余地——如此一箭三雕计谋也只有源赖朝这种千年狐妖级的人才想得出来,而且提得光明正大,没有任何人有反对的理由。
九月底,在京师逗留了两个月的源义仲大军主力终于向西国开拨,展开了源义仲想象中对平氏的最后战争。
可是,京师就象是武者的不祥之地,凡到这里的武士都会被传染一般,源义仲的武运似乎也临近到了尽头。他的先锋矢田义清率部追击平氏残部时,在备中水岛中被平氏唯一可称得上有统帅之材的平重衡和平通盛打成残废。包括矢田义清在中的无数在马背上称雄的关东武士成为了濑户内海水族口中的美餐,只有少数人湿淋淋的爬上岸,侥幸逃出一条生路。
就在源义仲准备将主力移至备中,准备对平氏发动最后一击的时候,留在京师驻守的樋口兼光来到了军中,向他报告了一条惊人的消息:源行家在京城散布自己的谣言,在公卿中诋毁自己,且“以法皇密旨讨义仲”;而且又听说“赖朝遣弟义经,帅兵数万入京师”——源朝赖不敢亲自到源义仲的地头,“遣使诉义仲欲讨己”,派源义平、范赖上京。这实在是个笑话,当日讨源义仲者,乃源赖朝也,迫得人家连连退让,儿子都送给你当人质了,今日反而倒打一耙,说别人对他有图谋,而且这个人还正在带兵在前线与大家共同的敌人作战,确实是不要脸到家了。
不管传闻那一条是事实,就是有人要向自己射暗箭。这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情,自己孤悬于外,无根无基,如果后路被断了,那只有死路一条了。源义仲闻讯,不顾法皇的令诣,马上统兵回京朝:不管怎么样,先清理好门户再说。
源义仲这一回师,源行家心里发虚,不敢与义仲相见,统自已的部属三千人出京至播磨,被平教盛等人痛打了一顿,退走河内国,据石川城。
源行家是源义仲、赖朝的上一辈人物,传达以仁王的命令算是大功,除此之外,这位爷实在是上不了什么台盘的人物。就打仗而言,源氏一方的败仗多有他的份,在志雄山也啃不上并不很硬的骨头;论忠诚,跟着源赖朝斗气,跟源义仲阋墙,后来又跟源义经与源赖朝拍砖,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说胸襟,反源赖朝为一亩三分田,反义仲因为义仲说他非将材,“屡致败衄”。这样子的一个人,实在是没有什么用处。
源义仲回到京都,向法皇说了他的二大怨:一是法皇不听他的意见,招源赖朝上京;二是授以源赖朝追讨关东的大权,要求法皇不要让源赖朝上京,自己可以安心于西国的战事,并查处给自己造谣的人。
后白河天皇没有答应他,反倒要求他勒好部众,且“速赴西海”。
对于源义仲来说,要确保自己后方的稳定再出师是完全正当的要求;后白河法皇不肯给他任何承诺,反倒极力的要把他往京都外撵,不免有卸磨杀驴的嫌疑。后世对源义仲的评价绝对是偏颇的,所谓“待接倨慢,言辞不逊”“刚愎自用,所欲必遂”基本是可以算是言过其实之词,“心虽不悦,不敢吱梧”却是源义仲的真实写照,甚至可以说几天的造反都是给后白河法皇给迫出来的。
在来回几次交涉之后,后白河天皇失去了耐心——人一旦感觉顺风,那威风一炽,顿时脾气都会大许多——严肃地批评源义仲兵出西国后,不蒙朝廷召唤,在法皇的三令五申之下,还坚持带兵回京,又不听朝廷安排,纠缠于源义经上洛这种小事情,呆在京都不肯往前线等等不服从上级指示的严重抗命行为,认为这些行为的性质事实上是反叛作乱,指出这些行为的出现的原因是源义仲基本没有彻底的改造自己的世界观,他的思想境界仍停留在小农意识上,没有树立起牢固的一心一意为法皇、为朝廷服务思想,需要重新回炉改造。
为了重新改造源义仲的世界观,后白河天皇的批评并不只局限于纸面上,在吃了源义仲“无礼”的亏的平知康的劝说下,十一月十八,他召集后鸟羽天皇、守觉法亲王、圆惠法亲王和天台座主明云到他的御所聚会,并令延历寺、圆城寺僧兵和从源义仲那边改投过来的摄津、美浓的杂牌军集中在御所,以平知康为之统帅,修建工事与守护,准备好好地用武力把源义仲从精神和肉体上改造一番。
源义仲火光了:我冒着掉脑袋的危险起兵,把你们从水深火势中拯救出来,难道得到的就是你们这种回应?这世界观还是让我来给你们改造改造吧。
盛怒之下,源义仲不听手下的劝说,举兵攻打忠于法皇的各处据点。后白河法皇的豆腐兵们连平氏的军队都对抗不了,那里是关东武士们的对手?不到一日,就被源义仲的军队据点扫除了出来。明云、圆惠法亲王等人的光头被砍了下来,丢掉了河来,抵抗得最顽强的源光长等百余人的首级悬挂在五条河原上示众。
这就是源平合战中的第二个转折点,历称“法住寺合战”的一场小规模骚乱。
这场称不上一场战争的骚乱改变了天下武士们统一对付平氏的态势,从而走入多方混战乱局。战争的性质也由尊王灭平变成了争权夺利——尽管每一场战争都是为了争权夺利,但是,之前还有一个正当的口号,权利被所谓的大义包裹着。从此时开始,之后的战争私粹便是为了赤裸裸的自己的私利而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