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源平氏的沉浮(六)
然而,他的想法还只是个雏形,便胎死于腹中了——打称德天皇起日本已经四百年没有立过女天皇了,大伙儿对一下子来个女主子很感冒;加上现在鸟羽法皇的儿子满街跑,不立儿子而立内亲王对世俗也难以交待,夫妻俩在这事上不好坚持——不过,暲子内亲王虽然没有当成真正的天皇,但是她后来继承了藤原得子的宠大的遗产,其势力也相当的大,连砍人砍红了眼的源平两家对她都得逊让几分。
如此一来,如果为了为保证朝局稳定,避免王室内的裂痕加深,最佳的人选还是那位已经在窗边晾了十五年的崇德天皇或者他的儿子重仁亲王。崇德天皇嘛,因为鸟羽法皇对自己头上的绿帽子耿耿于怀,藤原得子又认为自己的儿子是被其诅咒而死也怨恨满怀,关白藤原忠通更不消说,因为自己女儿圣子生不出孩子早就岳婿俩反目成仇了——朝廷宫内里的三大巨头对崇德上皇都没啥好感。崇德上皇的群众基础就不可能提名他重新上台。
重仁亲王的呼声比较高,诸大臣对立他为皇没什么意见。但是,如果任重仁亲王为天皇的话,其实质也是等于把院政之权往崇德上皇的手里送,同样不合三臣头的心意。
经过这几位哥们姐们这么一琢磨,崇德上皇的庆功宴也只好打包回家慢慢吃了。
鸟羽法皇并不是没有合适的人选,他对与重仁亲王一道被藤原得子一起抚养的守仁亲王还是相当满意的,但对守仁亲王的老爸雅仁亲王却极度的不爽,认为这位不长进的儿子为只是会吃喝玩乐的酒囊饭袋。但是,守仁亲王彼时年尚幼小,直接绕过雅仁亲王的话,以后父子不好见面;从更深的层次来说,幼年的守仁亲王如果当了天皇,被上皇崇德所控制可能很大,不如让雅仁亲王暂时过渡一下,待守仁亲王长大成人之后再传位于他也不晚。
于是,雅仁亲王就是鸟羽法皇“观圣孙”的想法之下登上了皇位,而守仁亲王也随即被立了皇储。
如果鸟羽法皇知道后白河天皇日后的骂名的话,他会不他后悔自己当初所做的决定呢?
不管当头儿的是雅仁亲王还是守仁亲王,崇德天皇只知道,他们父子离越来越权力中枢已经是越来越远了。崇德上皇愤怒的丢下手中的牌,既然大牌都给你们拿走了,那我还有什么话好说?我要换个玩法,规则由我自己定!
崇德天皇的新规则其实也没有什么新意,不过是我们所熟悉的枪杆子里出政权而已。当然,他是坐在宫中的老帅,不可能自己跑出去舞刀弄枪;就凭他的花拳绣腿去舞刀弄枪,也不过是笑掉别人的大牙而已。他真正要做的,是捣鼓出一支属于他自己的武装力量。
如同所有的密谋者一样,崇德天皇走的第一步,便是集合朝廷中自己的支持力量。他首先盯上的是藤原忠实的老二,藤原赖长。
随着王室的分裂,藤原忠实数量不多的儿子们也分裂了。
摄关家的分裂是白河法皇当年一手造成的,他以藤原忠通取代了自己的父亲藤原忠实为摄政与藤原长者,造成忠通与忠实之间的不和。藤原忠实由此恼了忠通,把屁股挪到次子赖长这一边的椅子上。藤原赖长是平安时代末期有名的才子,有很多把刷子,嘴尖牙利,又有父亲的袒护,经常发忠通发难,兄弟唇枪舌剑,斗个不停。若是摊武士家族里,只怕早就打起来了。
仁平元年(公元一一五一年),藤原忠实向忠通打了个招呼:你占了那么多坑也没意思,不如,把你内览的职务让赖长吧。兄弟俩共同进步,比翼双飞嘛!
藤原忠通心里嘀咕:老爷子你是怎么学的成语啊?
藤原忠实见忠通装傻,干脆绕过他,直接向法皇求官。
藤原忠通虽状如小白兔,却不是乖乖兔而是流氓兔,听到老爸向给弟弟求官,便向鸟羽法皇打了个报告:赖长那小子做不了什么大事,您可千万别听他的啊。
法皇老爷子最大的爱好之一,便是看人家家里打架,拿到了忠通的奏章,如获至宝,喜枚枚地把藤原忠实叫了过来:喏喏,有封您老的告状信。您老瞧瞧,是你们自已家里内部处理好呢,还是让咱家来帮你处理呢?
藤原忠实大怒,马上派出看家狗——源为义去抄藤原忠通的东三条邸,把象征藤原长者的朱器台盘搜了出来,转给赖长,并为赖长争取了“随身兵仗,为氏长者,又令内览文书”——这三样特权是关白的特权,忠实与赖长这么一样,等于把忠通架空了。
摄关家通过武士们暴力来解决家庭问题,这还是第一次。
对藤原忠实的诸多要求,法皇捺住脾气,卖了老同志的账。但是,“赖长骄纵日甚,法皇颇厌之”,在讨论宇多天皇身后继承人的时候,根本不让他近场,反而跟“专亲忠通”,打翻了藤原赖长的一屋醋坛子。
就在皇位将决未决之时,有人告诉赖长:得子(美福门院)思子成狂,叫巫师招宇多天皇灵魂前来相见。这魂不旦招来了,还向得子告状说,有人钉爱宕山天公像的眼睛诅咒他,自己才英年早逝的。法皇派人一查,果然有这么回事儿,大发雷霆,而“美福门院及关白意疑忠实与赖长所为”。
如果说崇德上皇有诅咒宇多天皇的动机,俺们还是可以相信的;赖长作为上皇的合伙人,诅咒宇多天皇,也是有理由的。藤原忠实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跑去诅咒那位可怜的孩子,倒不是因为他有什么同情——而是他由始至始都忠于鸟羽法皇。编这个故事的或者制造这个事件的人,无疑是想打击上皇、赖长和忠实一系。以藤原忠通无根无据就大义灭亲地“疑忠实与赖长所为”和“谁是最大受益者,谁就是最大嫌疑者”的理论来推断的话,他若不是这个事件的直接参予者,至少也应该是知情者。
这件事后来不了了之,没有任何人因此而受到处分。但是,以此为契机,后白河天皇得以顺利上台,崇德上皇彻底远离了皇权;藤忠通忠因拥立有功而得到宠信,赖长却因被猜疑而受到冷落。
所谓同是天涯沦落人,藤原忠实与崇德上皇两个不受法皇待见的背运儿很快就勾结起来,形成了一个牢不可破的反后白河、藤原忠通联盟——鸟羽法皇自然也是他们心目中打倒的对象,但这是不能提的;要是说出来,自家的正义性也就没了。
有帅有相还不能成棋局,还要有车马炮和过河卒,源为义使成了他们的“车”——源为义不仅因为前几年帮赖长抄了东三条邸,得罪了藤原忠通无法回了头,还因源为朝的原因被鸟羽法皇摘了帽子在家养老,寥落得很。加之他的仇人儿子源义朝也是鸟羽法皇那边的武士红人,所以,这个“车”,他还是极为乐意当的。
除了主力源为义外,崇德上皇与藤原赖长还罗网了摄津多田赖宪、源亲治、村上为国等各地大小的武家栋梁,连平忠盛的弟弟平忠正也离家出走,投奔了上皇一党——平忠正因为在白河法皇时代与崇德天皇的关系而被鸟羽法皇清算,所以站在崇德天皇一边。
抄书者想:平忠盛如果不是在几年前刚好死去的话,以他和藤原忠实、赖长的关系,他又会投哪了一党呢?以他在平氏中的支配力,历史会不会有一个完全不同的走向呢?
天知道。
崇德上皇与藤原赖长的阴谋搞得那么轰轰烈烈,鸟羽法皇的耳朵还灵,早就收到了风声。奇怪的是,他并没有马上制止崇德上皇的行动,只是召集平氏新的栋梁平清盛和源义朝、足利义康(源义康,源义国之子)、源重实、源光保等人,秘密交代平叛之事,要他们效忠自己与后白河天皇,做好以武力解决的准备;又把这一张忠于自己的武士的名单复印了一份,交给了美福院门便消停了——或许他觉得自己这牌玩得津津有味的,一下子就打打杀杀的未免有失风雅,自己不愿意负开第一枪的责任。
或是没有准备好,或是摄于法皇的淫威,密谋者了搞了老长时间,一直没有采取行动。很扫兴的鸟羽法皇等得不耐烦了,在宇多天皇死后第二年(保元元年,公元一一五六年)的七月初二去世了,享年五十四岁。
在白河法皇与鸟羽法皇接踵统治日本的时代,中国大陆的政治格局发生剧变。公元一一一五年,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建立了金国;一一二五年,辽国为金所灭,耶律大石被迫西迁,建立西辽,以图日后之举;两年后,金国攻破开封,掳走徽钦二帝,标志着北宋的灭亡,赵构在商丘登基,建立南宋。
由于金国在十几年间骤然吃了个大餐,一时无法消化掉,遂暂时偃旗息鼓。在蒙古崛起之前,金、南宋、吐蕃、西辽、吐蕃、西夏、大理暂时处于相对稳定的态势。
远离大陆,有着天然屏障的日本并没有受到中国政治格局变化的影响。日本人只是将原本就是消极的外交,在北宋灭亡南宋建立后,退化成礼节上的对话而已。彼时南宋的流亡者们大抵也不再认为日本是自己逃难的桃花源,把移居的主要目的地转向东南亚一带地区。
但是,由于金国的阻隔和高丽与南宋外交关系的中断,日本仍是在经济、科技都比较发达的南宋与东北亚经济、交流的中转地,日本与南宋的贸易中得到极大的经济利益。由是,大宰府的职位成为了香饽饽,是院厅的禁脔。平忠盛虽然从未得到过大宰府的位置,但是他利用自己在西国的势力与九州的庄园从对宋贸易中积极了巨大的资本,这些财富为后来平清盛所建立的“六波罗政权”提供了坚实的财力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