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平安的怨灵（二）

被发配到边疆当代理权帅的菅原道真是在公元九零三年（延喜三年）二月去世的。在孤苦伶仃的最后两年里，他几乎没有出过门，也没有会过客，日日对梅咏诗，终于郁郁而亡。这位“文神”作品甚多，据统计，流传下来的诗歌有五百多首，“一点残灯五夜通，分分落泪寸心中；余光不力扶持举，竞下芦帘恐见风”，够彷徨，亦极不知所措。

按照中国的君臣理念来说，菅原道真活着的是一个纯粹的人，高尚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象这种人不会对君主有怨谤之言，也不会对君主有什么怀恨的情绪，更不会在死后给君主制造什么麻烦，就象从小就屈到死的屈原一样。

但是，由于他是日本人，所以，他死后的举动便大大不同了。

由于他是谪臣，儿女被流放四方，所以在他死后，没有什么达官贵人来跟遗体道别啥的，而子女又不来能前来送葬，只有几个从人赶着牛车护送着棺木，在凄风苦雨中送菅原道真最后一程。

走到一个地方，牛车突然掉了链子，走不动了，似乎这位文神大人特别喜欢这里的景色，不愿意再走似的。

从人实在没有办法，只好把他就地草草的埋葬在此，各自散去，一代文章博士便孤零零的长眠于荒野之中——牛车走不动是不可能的，从人偷懒是必然的。这位主子落魄加一穷二白，又没有子女来监督，送葬的人懒得走路，找个理由随便把他就地埋了拉倒。待到这位爷死后风光，再次发迹，人们便附和上些神异——这或者才是真相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关于菅原道真死后阴魂不散，结了怨灵，四处出没的流言悄然流传了起来。有人绘声绘色地说，他亲自看见菅原道真带着嘶嘶作响的光坏，神色茫茫然地在他的坟墓边上出没，似乎在寻找些什么。那怨灵举手投足，必伴随着闪闪的电光和雷声，形情端是吓人。

恐惧是积累起来的，随着民间传说的漫延，朝堂上的公卿们心里开始蒙上了菅原道真怨灵的阴影。不久后的一天，醍醐天皇、藤原时平和公卿正在清凉殿上扯淡，突然一个大雷打边上，霹雳大作。众人神色苍白，乱喊乱叫，说是菅原道真正往这里扔飞毛腿。

混乱中，藤原时平倒是显示出了左大臣的胆色。他喝住了众人，跑出殿外，拔剑指天骂道：“你是活人尚且斗不过我，今天你还想怎么的？现在全球都打反恐战争，当恐怖分子是没有好下场的！”

倒也奇怪，他这一喝之下，原本乌云密布的天空天睛云开，风和日丽——难道菅原道真是秀才见了兵，见藤原时平来势汹汹，决定先行撤退，日后再用精确制导武器来轰？

藤原时平插剑还鞘，回到殿中，在众人的称赞声中，心里直打小鼓——他在气势上没输下阵来，嘴里、心里却已经承认那是菅原道真的怨灵作祟。倒你多大的胆色，人又岂能跟神鬼作对呢？其心下的恐惧可想而知。

延喜八年十月初七（有书云八月初七），刚提为参议、当年跟菅原道真反目成仇、挡了宇多法皇的驾的藤原菅根“卒”。象他这种位置不高不低的人，死后能在历史书上留下个“卒”已经算不错了。但是，京城内外都传说他不是自然死亡，而是被雷劈死的，混身上下被雷得内嫩外焦！

藤原时平本来已经极为惴惴不安，听到这个消息更是头皮发麻。恰后这一年大纳言藤原国经、源贞恒先后死去，他感觉菅原道真是拿着一张名单来对号抓人的。而无论那张名单怎么编，他本尊绝对在这名单之上，而且必定荣居榜首。想象自己被烤成八成熟的样子，他不禁打了个冷战。

延喜九年四月四日，藤原时平突发急病，据说是给蛇咬的。醍醐天皇对他还不错，遂从宫中派内供奉的十禅师来给他延寿。

然而，谁都知道他是菅原道真追杀榜上的榜首，谁也不愿意招惹满肚子怒火的犯。老和尚不敢来，找来了僧人净藏（三善清行的儿子）：这事情，谁去也没办法。你就去一趟吧，权当尽尽人事了。

小和尚喃喃有词，菅原道真不方便下手，遂白昼显形，化作两条青龙（蛇就蛇，龙个啥啊），从某人的耳朵里钻了出来对三善清行说：“当年不听你的劝，所以受贬谪之耻。但是今天我来报仇是得到上级主管部门允许的，你的儿子在这里念经念得人烦，拜托你把他叫走。”

净藏一走，藤原时平登时嗯气了。他死后，京都里流传一条短消息：“右流左死”——右大臣被流放了，左大臣也因此死掉了，真是有点恶搞的味道。

这还是有点参考价值的《扶桑略记》里所载，民间的传说比这生猛得多。据说全京城的人都看见菅原道真在闪电雷鸣之间从天而降，象抓小鸡一样地把藤原朝平一把拎了起来，腾云驾雾，消失在天宇之间，大抵是把他拎回家的餐桌上了吧。

平安京本是恒武天皇为了躲让早良亲王而建的，通过了无数阴阳师、禅师和靠神鬼吃饭的专家们的论证，青龙白虎朱雀玄武一个都不少，还有无数的防御系统。可是，菅原道真的怨灵竟然视之无物，还招摇过市搞些超自然现象让大伙儿参观膜拜。看来，平安京一点也不平安。如果搁奈良时代的那会儿，天皇们早就搬起家当走人了，但醍醐天皇不干——不是他不想干，而是他没钱干。所以他和他的后代们只能在这里忍着，接受菅原道真的惩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