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些穿过鬼门关的人中,有一个海龟派叫做山上忆良。这位老哥是在文武天皇恢复与大唐外交的那一年跟粟田朝臣一起到大唐的,在使团里任录事——对于四十出头的人来说,这个职务不是很高。据说他出身卑贱,没有什么豪门贵族作为背景,有爹却不足以跟人拼,纯粹是自己混出来的名堂。了解了这背景,他到四十几岁还只能在使团里当少录也不难理解。
此人在中国镀金回到日本后,失踪了十年左右时间——史无所载,天知道他到那里钓鱼去或者喝茶去了——在公元七一四年升了官,从五位下;养老五年,因为他在大唐混过,被聘为东宫侍读;过了几年,外放九州任筑前守,在这一阶段跟另一个叫做大伴旅人的同好发生亲密接触。
由于其出身低微,山上忆良跟其它那些达官贵人最大的不同在于他关切老百姓的生活。他的诗词,并不象那些吃饱了无事可做的无病呻*,颇有几分杜甫风彩。他有名的《贫穷问答歌》写道:“朔风乱夜雨,夜雨杂雪飞,何以御此寒,嘬口糟醅酒,气冷冲喉咳,涕出鼻嘘唏,疏髯拈自许,舍我更复谁,意则虽亦强,凌寒终莫排,引我麻布被,着我辆档衣,尽袭吾所有,夜犹逞斯威,视我更贫者,若何其苦凄,父母忍肤冻,妻子相啼饥,其如此时何,尔生何以维。天地虽云广,胡独为我小,日月虽云明,胡独不我照,岂其人皆然,抑我独不平,适亦生为人,视人初无少,辆档乃无绵,乱垂如海藻,褴褛自肩悬,曲伏庐中老,即茨土泥上,草草席禾藁,枕边坐父母,妻孥傍足绕,围居莫知措,相对但苦恼,灶绝烟火气,甑为蛛丝罩,久疏忘炊术,中鸣如夜鸟,已短犹欲剪,谚悯无可告,执笞里长来,逼叱声咆哮,曾是不相恤,胡然世人道。”
这只是第一部分的“问”,后面还有答,有兴趣者不妨找《万叶集精选》来看看。
另外还有一首反歌:“亦知人生世,无非忧与愁;所恨不为鸟,何当飞去休”,一幅迷茫一代的样子。
公元七三三年,这位迷茫的老人死在筑紫任上,享年七十三岁。
另外一位多次往返鬼门关人叫做吉备真备(原名下道真备)。公元七一七年,日本朝廷派多治比县守为押使带四船五百多人的使团出使大唐,时年二十二岁的吉备真备和阿倍仲吕麻、玄昉,还有史无所载因其墓志被发现而出名的井真成等遣唐使名人都在这一批人员名单中。
吉备真备并没有在第二年跟来船回国,而是留在大唐,拜国子监四门助教赵玄默为师,因此他应该属于后世所称的“留学生”。赵玄默是经日本使者所请,受阳峤所荐,专门为日本学生讲课的,与尹知章、范行恭、赵玄默等人,“皆称名儒”。
吉备真备出身同样不是高,难道有这个一个出国留学的机会,自然不肯让时间在无所事事中溜走,,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是免不了的。他在大唐共呆了十八年,长了不少见识,于天文、历法、音乐、法律、兵法、建筑都有涉猎。
公元七三三年,多治比广成带下一批遣唐使到朝,吉备真备和玄昉搭乘他们的船回国。据说吉备真备扛上了《唐礼》、《乐书要录》等一大箱的书,还有一堆大唐新式武器、工艺品、钱币等杂七八糟的东西;玄昉更是过份,带回经纶5000余卷和各式佛像,害得杂役们搬得汗流浃背,都在心中暗暗骂秃驴。
他们很幸运,路上数度风暴,均让他们平安地躲过了,比较顺利地回到了日本。使团判官平群广成却没有他们那么好运,他搭乘的那条船漂至昆仑国,一百多人被当地土人杀得只剩四个,不得不又跑回大唐,转向谋图从渤海国渡海回国。
当时勃海国的国王大钦茂刚上台,也很乐意顺便跟日本搭点关系,便派使团送他们回国。没成想,这位老哥是沾谁谁倒霉的天煞孤星,勃海国的船队于路上又遇上了风浪,渤海国的大使胥要德等人被淹死了。他倒好,平安无恙地回到日本——这时,距他出使大唐之日算起,已经五年过去了。
平群广成的经历可谓是遣唐使们多灾多难的缩影。
吉备真备和玄昉回到日本,把他们的那些书籍、兵器和小玩艺献给了天皇。天皇“龙颜大悦”,吉备真备作为专家型人材,被分配到大学寮当助教,专门传授大唐方面的文学,并为阿倍内亲王(即后来的孝谦天皇、称德天皇)开过几堂课。
这时在政治舞台中央表演的是圣武天皇,受宠的权臣是橘诸兄。橘诸兄刚刚上台,急需扩张自己的势力,建立自己的核心人脉团体,所以很是欢迎这些海龟派。吉备真备被任命为右卫士督,掌握了一定的武装力量;玄昉则被任为僧正,还享有在皇宫讲法的权力,顺便插足了不少政事。
见吉备真备和玄昉在台上唱得热闹,天平十二年(公元七四零年),被迫在台下做观众、郁郁寡欢的藤原广嗣举兵叛乱,声称要清君侧,把矛头指向两位海龟派。
藤原广嗣的叛乱被扑灭后,据说跟宫闱有点不干不净香艳故事的玄昉也很快就失势了。他于公元七四五年被贬,后神奇的死去。吉备真备比他好点,在藤原仲麻吕专权之前还混了几天好日子,先后任春宫大夫兼皇太子学士、右京大夫,还受赐吉备朝臣之姓,官至从四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