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金、仓下回国后,向苏我马子禀报出使的经过,苏我马子叹道:“悔乎,早遣师矣”——看来,倭国朝堂莫明奇妙的由主和倾向主战,辛辛苦苦的派出大军,跟这位大爷有莫大的关系。
苏我马子似乎并没有感觉自己有冒然派兵,劳民伤财之过,推古三十二年,他令阿昙连、阿倍臣摩吕向推古天皇为其求取葛城县——这事摊圣德太子主政那年月估计他连想都不敢想。现在太子死了,推古天皇是自己外甥,又是女人,这心思就冒出来。
推古天皇连想都不想,就一口回绝了,说:“我有苏我氏血流,大臣你也是我的舅舅。你说的话,我应该马上办妥才对。可是,如果我把这个县封给你,后世的人说‘正是因为为个愚蠢的妇人治理天下,才把国土丢掉的啊!’后人不只说我不贤,还会说大臣你不忠啊。我们不能给后世留下骂名。”
这一顿话,合情合理,把苏我马子顶得无话可说,只得怏怏而退。
推古朝末期,随着圣德太子影响的消退,天下乱象再起,异兆丛生,推古三十一年,“自春至秋,霖雨大水,五谷不登焉”;推古三十四年,“六月,雪也。”而且“自三月至七月,霖雨。天下大饥之老者噉草根而死于道垂,幼者含乳以母子共死。又强盗窃盗并大起之,不可止”;推古三十五年,“陆奥国有貉化人以歌之”,又“夏五月,有蝇聚集。其凝累十丈之,浮虚以越信浓坂。鸣音如雷,则东至上野国而自散。”;推古三十六年,“日有蚀尽之”,且“雹零,大如桃子。自春至夏,旱之”。
苏我马子却很幸福地在推古三十四年死掉了,不用再对着这一大批杂七八糟的烦心事。这位爷从他老爸苏我稻目宿祢手上接权,却取得他父亲所远不能及的成就,除去了竞争对手物部氏,拥立三代天皇,弄权于朝庭,刺君犯上,立于庙堂数十年不倒。如果说圣德太子是改革的牛人的话,那么他当之无愧是弄权的牛人。
可惜的是,他并不明白太刚则折,太盛则泄的道理,过于跋扈。以致在崇峻朝时引起天皇的不满,不得不刺杀天皇以为自保;在推古朝,妄想要取王室国土,弄得天下耻笑。他固然大权在手,无人敢强作出头追究其责,却为自己的子孙后代树下无数仇敌。甚至在千多年后的明治维新期间,神道派势力抬头,时人还对其口诛笔伐。
更悲哀的是,他的后人,苏我虾夷、苏我入鹿等人,嚣张跋扈的程度比他还要生猛几分。
两年之后,推古天皇也病倒了。圣德太子和苏我马子都死了,没人跟她斗法,自己大概也感觉活着没啥意思,就顺水推舟的也死掉了。
临死前,她把田村王子(押坂彦人大兄的儿子)叫来说:“昇天位而经纶鸿基,驭万机以亭育黎元,本非轻言,恒之所重。故,汝慎以察之,不可轻言!”——这话其实就等于传位于田村王子了。但是,奇怪的是,她又没有明确立他为太子,老太太有点老糊涂了。
交待完田村王子,她又吩咐山背大兄(圣德太子的儿子),说他太冲动,有时太幼稚,too simple,sometimes na?ve;要加强学习,不断进步,不要锋芒太露,不是非常原则的事儿,跟着别人合唱就是了,不要让别人下不了台。
把这些说完,她又吩咐说现在国内经济困难,不要大张旗鼓地丧事,把自己跟竹田王子(她的儿子,比她早死)埋一块就成了。
交待完这一切,老太太脚一蹬,咽气了,留下了她无数的子民在水深火热里挣扎,待各位愤青组成解放军去解救。
六 苏我势力的消亡(一)
推古天皇留下来的烂摊子并不是她的唯一过错,圣德太子死后的七年时间里,她没有立新的王位继承人,而临死前又同时召田村王子与山背大兄王子两人来传诏,给别有用心的人留下口实,从而造成了此后的大乱。倭国政局的再次糜烂,追根寻源,应该算在她的头上。
继承苏我马子大臣位置的是他的儿子苏我虾夷(也有书记为苏我丰浦毛人),直呼官名应称为是丰浦大臣——虾夷一名有可能是中大兄们为了给他泼洗脚水故以蛮夷虾夷之称而名之,如同雍正爷的“阿其那”和“塞思黑”一般。
因为圣德太子早死,推古天皇未立嗣,苏我虾夷想效法其父亲,立一个天皇——立天皇的好处多多,如果新天皇软弱无能,自己可以继续把持朝政;就算是立了个英明睿智的天皇,拥立之贡也能保证自己的位子能够坐得稳些。
苏我虾夷知道自己彼时又远远不如父亲那么有威势,遂在家里大摆酒席,宴请群臣,安排阿倍麻吕臣探听其他人的口气。
宴席间,阿倍麻吕臣突然站起来,说道:“现在天皇驾崩而未立太子,皇位空缺。当日天皇卧病时,曾诏田村王子和山背大兄王子交待后事,都似有托负后事之意,大伙儿认为谁当天皇合适呢?”
田村王子与山背大兄王子都是钦明天皇的四代孙,论资排辈谁也压不过谁。可山背大兄的老爸是圣德太子,牌子响些,算是清华北大毕业生;田村王子的老爸押坂彦人大兄名气是没有的,顶多算是二本三本的学校毕业,混死混活才骗到个学士学位的那种。
更重要的,山背大兄是苏我氏家石榴裙下生下的孩子——他老妈是苏我马子的女儿,他爷爷的老妈,是苏我稻目的女儿。这两条裙子罩下来,等于加了两重保险。而田村王子只有一条裙子,还不怎么牢固。由此看来,山背大兄前途是似乎一片光明。
每个人口袋里都有一份天皇候选人名单,但这是自己攀龙附凤的资本,底牌是不好随便亮出来的;有些官职小了点的倒也不指望立什么首功,却不愿站错队——这可是涉及到脑袋搬家的大事。所以,阿倍麻吕臣这一问,大伙儿不说话了,都眼勾勾的看着自己面前碗里的红烧肉。
阿倍麻吕臣又问了几次,听见的只有啃骨头的声音。
苏我虾夷急了:这群老狐狸还真当我发钱寒请你们来喝酒的不成?今个儿你们想说就说,不想说也得说,不是集体不能说话吗?那好,我点名发言,一个一个的说。
第一个发言的倒霉蛋是大伴鲸连,他慢悠悠的站起来,抹了抹油光水亮的嘴巴,说:“既然天皇已经有遗命,那么我们就不便再说什么,听从天皇的遗命便是了。”——大伴氏昔日威风凛凛,今日衰落至斯,还有什么可以说的呢。